星陨渊深处,有一处被历代剑主剑气浸染的山谷,名为剑庐。此地并无庐舍,只有无数断裂残破的古剑倒插于地,形成一片肃杀而悲壮的剑之墓地。空气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锋锐剑意,寻常修士在此待上一时三刻,便会觉得神魂刺痛。
此处,亦是萧无烬平日悟剑、养剑之所。
如今,在剑庐最中心,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一座玄奥的阵法己然布置完成。
阵法以九十九柄残剑为基,按照星辰轨迹排列,剑尖皆指向中心。中心处,平放着一柄剑——正是萧无烬那柄名为“无烬”的本命剑。只是此刻,这柄曾斩退天律使的绝世凶剑,光华内敛,剑身之上竟也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细微的裂痕,与它主人的伤势同源同息。这柄断剑(并非物理断裂,而是道痕之裂)被云昭特意取来,作为引子,沟通萧无烬与本命之火的核心枢纽。
阵法线条并非用朱砂灵石绘制,而是云昭以自身精血混合着星辰之力,一点点勾勒而成,呈现出一种暗金色的光泽,隐隐与中央的无烬剑产生共鸣。
这便是“燃心阵”。
守灯人婆婆提着那盏青铜魂灯,静默地站在阵法边缘,佝偻的身影在无数残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却又如同扎根于此的古树,守护着阵中的一切。
云昭立于阵眼,与无烬剑相对。她今日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整个人清减了许多,却更显眼神清亮坚定。
她最后看了一眼守在谷口的莫问和星坠客。莫问抱剑而立,面色凝重,对着她微微颔首。星坠客则单膝跪地,低头不语,姿态却表明了一切——他们将守护此地,不容任何人打扰。
云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至最佳。
是时候开始了。
她双手结印,体内星辰金丹缓缓旋转,与星陨渊本源相连的磅礴力量涌入阵法。九十九柄残剑齐齐发出低沉的嗡鸣,剑身轻颤,引动整个剑庐的古老剑意与之呼应。
紧接着,她心念一动,引动了那己与她神魂彻底融合的烬心火。
一缕苍白色的火焰,自她眉心缓缓浮现。它不再像最初那般狂暴肆虐,反而显得异常温顺,火焰中心,隐隐有一点璀璨的星芒,那是云昭星辰血脉与它完美融合的象征。
然而,接下来,便是最残酷的一步。
云昭眼神一凝,神识如刀,毫不犹豫地向着自身的神魂本源,斩落!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她唇齿间溢出。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的灵魂,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又像是将灵魂活生生撕裂下一块。她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她咬紧牙关,硬生生扛住了这足以让寻常修士瞬间昏厥的痛苦。
那一缕被剥离出的、带着她生命本源和记忆烙印的神识,化作一点微弱却纯净的莹白光点,从她眉心飘出,缓缓落向阵法中央的无烬剑。
当那点神识光触碰到无烬剑的刹那——
轰!
苍白色的烬心火仿佛得到了最极品的燃料,骤然升腾,将那一缕神识包裹、点燃!
火焰不再是温顺的苍白,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透明的、仿佛能灼烧灵魂的琉璃之色。火焰跳跃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在燃烧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柄沉寂的无烬断剑,似乎被这同源而生、又以云昭神识为薪柴点燃的心火所触动,剑身轻轻一震。下一刻,一滴殷红的血珠,竟自主从云昭割取神识时无意波及的指尖伤口飞出,滴落在燃烧的琉璃心火之中。
血珠融入火焰,并未被蒸发,反而如同墨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
嗤——
轻响声中,那团琉璃心火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火焰扭曲、凝聚,竟在阵法的上空,绽放出一朵惟妙惟肖的、完全由火焰构成的莲花!
莲花共有九瓣,每一瓣都呈现出半透明的琉璃质感,花瓣的边缘流淌着淡淡的金红色泽。
更令人心神震撼的是,每一片花瓣之上,都开始浮现出模糊的画面,如同水中倒影,随着火焰的跳跃而微微晃动——
一片花瓣上,映出大雪纷飞,一个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蜷缩在墙角,眼神茫然地望着这个冰冷的世界。那是幼年流落的云昭。
紧接着,另一片花瓣上,画面流转,变成了小女孩跪在雪地中,仰望着前方一道如山岳般挺拔、却又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苍白色背影。那道背影微微一顿,终究没有回头,渐渐消失在风雪尽头。那是少年时期的萧无烬,初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她最卑微时出现,又离去。
又一瓣上,是深夜的剑庐,己成少年的萧无烬将一本基础的剑诀放在她面前,语气冷淡:“能学多少,看你造化。”而他转身时,袖角却被年幼的她悄悄拉住,他身形微僵,却没有甩开。
还有花瓣映出她初次引动星辰之力失败,狼狈不堪,他立于远处,眉头微蹙,指尖却悄然凝聚一缕剑意,替她抚平了体内躁动的力量……
一瓣一景,一景一情。
从雪地初遇的卑微与遥望,到日常修炼中笨拙的追逐与他不动声色的回护,再到天命祭台上他斩灭一切的守护与她豁出一切的共鸣……那些深埋在记忆深处,属于她与师尊之间的点点滴滴,无论酸甜苦辣,此刻都被这燃心之火映照出来,化作莲瓣上的浮光掠影。
守灯人婆婆看着那朵承载着过往的火焰血莲,提着魂灯的手剧烈颤抖,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她似乎透过这朵莲,看到了更多、更久远的东西。
云昭怔怔地望着那些画面,灵魂被割裂的剧痛仿佛都减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涩胀满的情感。原来,那些她以为只有自己在乎、在珍藏的记忆,早己在不知不觉中,烙印在了她的生命里,也……或许以某种方式,触动过那座万年冰山。
火焰血莲缓缓旋转,将那些蕴含着过往与情感的奇异能量,化作最精纯温和的暖流,通过无烬剑作为桥梁,丝丝缕缕地渡入萧无烬体内,滋养着他布满裂痕的剑心与经脉。
他眉宇间那丝因痛苦而产生的几不可查的褶皱,似乎在这一刻,微微舒展了一瞬。
看到这细微的变化,云昭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虚幻的笑容。
值得。
无论多么痛苦,都是值得的。
她收敛心神,不再去看那些牵动心绪的画面,全力维持着阵法的运转,引导着心火的滋养。
第一日,便在灵魂撕裂的剧痛与往事浮现的酸楚交织中,艰难度过。
当晨曦微露,琉璃心火缓缓熄灭,那朵火焰血莲也消散于无形。云昭几乎虚脱,神魂传来阵阵空虚之感,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师尊身上那最细微的一道裂痕,似乎愈合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这微小的进展,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她盘膝坐下,开始运转星陨诀,吸收星辰本源,艰难地修复着自身受损的神魂,为下一次的“燃心”做准备。
日复一日。
第二日,第三日……
每一次割取神识,都如同在地狱走一遭。云昭的神魂日渐虚弱,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但她眼中的光芒却愈发坚定。那朵由她精血与记忆点燃的火焰血莲,每日都会如期绽放,将她的生命与记忆,化作救赎的养分,渡给沉睡的剑尊。
守灯人婆婆每日都会准时到来,默默点亮魂灯,看着云昭一次次经历痛苦,看着她日渐消瘦,浑浊的眼里充满了心疼,却始终沉默地守护着。
莫问和星坠客守在谷外,能感受到谷内每日传出的、那令人心悸的微弱波动,两人面色沉凝,将剑庐守得固若金汤。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北方,一片终年不化的冰雪之境中,一双充满了扭曲恨意与“使命感”的眼睛,己经透过冰镜,窥视到了星陨渊内正在发生的秘密。
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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