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惊雷，在黄风洞深处轰然引爆。
正在洞中打坐调息的黄风怪，双目蓦然睁开，满是惊疑。
那猴子，不是被自己的三昧神风吹得抱头鼠窜，哭着喊着搬救兵去了吗？
怎么片刻就折返回来了？
而且，他为何空着手？那根搅得天翻地覆的铁棒呢？
最让黄风怪心头剧震的，是孙悟空最后那句话。
“……不必去当走狗的宝贝！”
这几个字，仿佛是淬了剧毒的针，精准而恶毒地刺入了他内心最深处，那个从不敢示人的血淋淋的伤口！
走狗！
他黄风，堂堂得道大妖，身负三昧神风这等先天神通，可在灵吉菩萨，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满天神佛眼中，算个什么东西？
一条用来凑齐八十一难，为佛门东渡增添光彩的……工具罢了！
他本能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但孙悟空那句话，却如魔音贯耳，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置若罔闻。
“弼马温！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黄风怪没有现身，声音隔着洞府传出，厉声喝问，只是声线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俺老怪修行千年，岂会信你这妖猴的鬼话！”
洞外，孙悟空听闻此言，非但不怒，反而笑了，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怜悯与嘲弄。
“哈哈哈……信不信，在你，不在我。”
“我只问你，你的三昧神风，是否每动用一次，双目便如烈火灼烧，神魂如同被万千钢针攒刺？”
“你的五脏六腑，是否如置身丹炉，日夜备受煎熬？”
“你的妖力，是否一经运转，便有经脉寸断之痛？”
轰！
孙悟空每说一句，黄风怪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这番话，比之前那句“走狗”的诛心之言，还要恐怖百倍！
黄风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首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僵硬。
他化作一道狂风冲出洞府，死死盯着悬在半空的孙悟空，满脸的骇然与不可置信。
“你……你怎会知道？！”
他几乎是失声尖叫。
这是他最大的隐秘！是他神通之下，日夜承受的最恶毒的诅咒！
此事，天地间唯有他自己知晓！
便是灵吉菩萨，也只是每次赐下几颗丹药，让他“好生修行，压制伤势”，却从未点破这神通的根本缺陷！
这猴子，究竟是如何看穿的？！
“我不仅知道这些。”
孙悟空俯视着黄风怪那张写满惊恐的脸，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
“我还知道，你视若珍宝，以为是灵山恩赐的那一缕佛光，是什么。”
“那是枷锁！”
“是套在你神魂本源之上的一条狗链！”
“它镇压的不是你的伤势，是你的道途！它保证了你这条狗，永远不可能挣脱锁链，永远不可能超越主人的掌控！”
“有它在，你永生永世，都别想踏入大罗之境！”
孙悟空的话，字字如刀，句句见血，将黄风怪所有的骄傲与幻想，一层层剥开，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真相。
原来如此！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神通，竟是残缺的毒药！
原来他感恩戴德的佛光，竟是恶毒的囚笼！
难怪……难怪他苦修数百年，道行却停滞不前！
“不……不可能……你胡说！”
黄风怪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拼命地摇头，可他的理智却在疯狂地告诉他，孙悟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孙悟空懒得再与他争辩。
事实，永远比语言更有力量。
他指尖一弹，一枚烙印着玄奥符文的玉简，划出一道流光，轻飘飘地落向黄风怪。
“此乃《巽风本源真解》，我为你量身推演。”
“它能教你如何将那佛门枷锁，炼为自己的本源资粮，补全神通缺陷。自此以后，三昧神风威力倍增，再无反噬。”
孙悟空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是继续当一条被阉割的走狗，苟延残喘。”
“还是做一位真正逍遥天地，执掌自身命运的妖王。”
“选吧。”
玉简悬浮在黄风怪面前，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他伸出手，指尖却在剧烈地颤抖。
背叛佛门？投靠这只妖猴？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他死死掐灭。不行，佛门势大，灵吉菩萨神通广大，他拿什么去斗？
可……那“再无反噬之苦”的承诺，却像恶魔的低语，让他根本无法抗拒。
他只需要……看一眼。
就看一眼，辨个真伪！
黄风怪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将神念探入了玉简之中。
没有想象中的信息洪流。
他的神念仿佛进入了一片浩瀚的风之世界，一篇玄奥的经文，如日月星辰般在他脑海中缓缓展开。
其中一段关于“引佛光为薪，燃本源神火”的法门，简首如同鬼斧神工，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困扰他数百年的经脉刺痛，在这法门面前，竟有了迎刃而解的可能！
是真的！
这功法，竟然是真的！
黄风怪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他死死攥着玉简，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看到了光！
看到了摆脱无尽折磨，神通圆满，大道可期的光！
可也就在此刻，在他心神最激荡，最犹豫的瞬间，异变陡生！
远处天际，一片金光毫无征兆地炸开，刺得人睁不开眼。
祥云滚滚，梵音阵阵。
一道身影手持飞龙宝杖，脚踏莲台，裹挟着无边威势，正向此地急速而来。
人未至，声己到。
那声音，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与冰冷，仿佛九天神王在审判一只蝼蚁。
“孽畜！见了本座，还不束手就擒！”
灵吉菩萨！
黄风怪看到那道身影，眼中先是本能地闪过一丝慌乱，但紧接着，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冀。
或许……菩萨是来帮我的？
或许我可以向他求情，解释这一切！
他张了张嘴，一个“菩”字刚要出口。
可灵吉菩萨，却连让他发出一个音节的机会都没给！
菩萨的目光扫过，看到黄风怪与孙悟空站在一起，手中还握着一枚不属于他的玉简，眼神瞬间变得漠然。
在他眼中，这便是勾结妖猴，背叛佛门的铁证！
对于一件不听话，甚至可能有了自己想法的“工具”，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彻底销毁！
“大胆妖孽！竟敢与这泼猴同流合污！留你不得！”
灵吉菩萨眼中杀机毕现，手中的飞龙宝杖对着黄风怪的头顶，悍然掷出！
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半分的留情！
宝杖离手，化作一条威严的金色神龙，龙口大张，带着净化一切的佛光与雷霆，当头砸下！
那眼神，看的不是一个曾在他座下听经的弟子。
而是一个必须被立刻清理掉的，“劫难道具”！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黄风怪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灵吉菩萨眼中，那抹视自己为尘埃的冷漠。
孙悟空刚刚说的话，如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疯狂回响。
“那是枷锁！”
“是套在你神魂本源之上的一条狗链！”
“一条随时可以被舍弃，被处理掉的……走狗！”
原来，都是真的。
原来，我真的只是一条狗。
黄风怪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死了。
所有的幻想，所有的犹豫，所有的侥幸，都在这毁天灭地的一杖之下，被砸得粉身碎骨！
“哈……”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黄风怪突然仰天狂笑，笑声嘶哑，笑出了血泪，充满了无尽的悲凉、滔天的愤怒，与焚尽一切的决绝！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孙悟空，也不再看灵吉菩萨。
他面对着那条即将吞噬自己的金色神龙，张开嘴，鼓动起全身所有的妖力，献祭了自己的一缕本源！
他吹出了此生最强、最猛、最不顾一切的一口三昧神风！
“吼——！”
狂风如墨，席卷天地！
那不可一世的金色神龙，在蕴含着黄风怪决绝意志的神风中，只坚持了不到一息！
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被吹得寸寸崩裂，倒卷而回！
与此同时，黄风怪做出了一个让灵吉菩萨目眦欲裂的动作。
他转过身，对着孙悟空，这个片刻之前还是他死敌的妖猴，轰然单膝跪地！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玉简，如同献上自己的忠诚与性命。
声音如九幽寒冰，又如火山喷发，响彻整座黄风岭！
“大圣！”
“今日起，我黄风，愿为万妖盟座下，第一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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