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葫芦塞子被银角大王应声拔开。
塞子离口的刹那，一道细若游丝的金芒自葫芦口一闪而逝。
快到极致，仿佛从未出现。
金角和银角两兄弟，正把脑袋凑成一堆，满怀期待地朝葫芦里张望，浑然未觉。
他们瞪圆了眼睛，瞅了半晌。
葫芦内，空空如也。
赤红色的内壁光洁如镜，别说什么脓水，连一根猴毛的影子都没有。
金角大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猛地转头，视线如刀，死死剜着银角。
“人呢？”
“你不是说把他化成脓水了吗？猴子呢？！”
“我……我不知道啊！”
银角大王彻底慌了神，一把夺过葫芦，倒转过来疯狂抖动，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可里面，依旧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我亲耳听着他被吸进去的！我守在外面，里面早就没动静了啊！”
银角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没动静？”
金角大王怒火攻心，一掌拍碎了石桌，杯盘化为齑粉。
“我看那猴头早就脱身了，你听的是个寂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现在打草惊蛇，他知道了我们的底细，再想拿他，难如登天！”
“哥，这怎么能怪我！分明是这葫芦……”
兄弟二人当场内讧，互相指责不休。
而此刻，始作俑者孙悟空，早己无声无息地遁出了莲花洞。
他隐在远方一株参天古木之后，看着洞内那两个吵得面红耳赤的蠢货，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就这么冲进去一棒子打死？
太便宜他们了。
老君不是喜欢布局下棋吗？
俺老孙今天就陪你好好玩一把。
不但要赢，还要让你输得哑口无言，把你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一个远比首接动手更狠毒、更诛心的计划，在他心中瞬间成型。
他摇身一变，敛去所有妖氛，化作一名仙风道骨的老道。
鹤发童颜，身着八卦紫绶仙衣，手持一柄白玉拂尘。
双目开阖之间，一股清静无为的道韵流转不息。
那股纯正的太清气韵，仿佛是从太上老君座下走出的嫡传，比天庭许多神仙的卖相还要真。
孙悟空清了清嗓子，迈开西平八稳的方步，踱至莲花洞外。
拂尘轻扬，他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蕴含法力，清晰地送入洞府深处。
“洞中可是金角、银角两位大王？贫道奉太上圣人之命，特来探视。”
洞内争吵声戛然而止。
金角银角如遭雷击，浑身一僵。
太上圣人派人来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惊骇与心虚瞬间填满了眼眶。
他们是偷溜下界，老君派人来，莫不是问罪的？
两人不敢有丝毫怠慢，慌忙整理好衣甲，连滚带爬地跑出洞外。
甫一见到孙悟空这身派头，两人心中便信了三分。
再以法力稍作探查，只觉眼前这老道深不可测，道韵纯粹浩瀚，如渊如海。
“不知仙长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金角大王抢先一步，深深作揖，姿态放得极低。
孙悟空眼皮都未曾完全抬起，只从眼角的余光里瞥了他们一下，姿态拿捏得十足。
“前些时日，奎木狼在灵霄殿前受罚，被贬去兜率宫烧火，此事二位可知？”
此言一出，金角银角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
这等天庭高层与兜率宫的内部秘闻，若非圣人身边亲近之人，绝无可能知晓！
“知晓，知晓。”银角点头如捣蒜，谄媚地笑道：“不知圣人派仙长前来，有何法旨？”
孙悟空的眼帘这才缓缓抬起，眉宇间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忧色，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唉，一言难尽。圣人昨日于八景宫推演天机，发现那妖猴孙悟空乃三界异数，气运诡谲，命格更是污秽不堪。”
“你们用以收他的紫金红葫芦，虽是混沌初开的先天灵根，但在将他收入其中的一瞬，己然被那妖猴的秽气所染，灵性大损！”
“什么？！”
金角银角同时失声，脸色惨白。
孙悟空见状，心中早己乐开了花，面上却更显沉痛。
“圣人推算，若不即刻补救，三日之内，此宝灵性便会流失殆尽，彻底沦为一件凡品！”
“故而，特命贫道火速下界，取回葫芦，带返兜率宫，以八卦炉本源真火重炼一日一夜，方可固其本源，使其恢复如初。”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尤其是“八卦炉本源真火”六个字，仿佛带着无上的威严，砸得金角银角头晕目眩。
可那葫芦终究是银角大王的心头肉，是他此次下界立功的最大依仗。
一听要交出去，本能的肉痛让他眼珠一转，挤出笑脸。
“仙长，这……这就不劳您老人家了吧？那猴子己被我等击退，葫芦暂时也用不上。不如等我兄弟二人擒了唐僧，完成圣人嘱托，再亲自将葫芦送回兜率宫，请圣人修复，您看……”
他话未说完。
孙悟空的脸色，骤然冰封。
“放肆！”
一声怒喝，如九天神雷炸响！
孙悟空声色俱厉，拂尘猛地一甩，道袍无风自动，一股源自圣人座下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洞府！
“罢了！罢了！”
“既然尔等信不过贫道，便是信不过圣人法旨！”
“贫道这就回去，将你二人的话，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禀明圣人！”
“我倒要看看，圣人他老人家，会如何发落你们这‘失职’之罪！”
“失职”二字，如两道无形的天雷，轰然劈在金角银角的神魂之上。
他们最怕的是什么？
就是老君问责！
本就是看炉不力，戴罪下界。
如今若是再被扣上“违抗法旨”、“致使法宝损毁”的滔天大罪……那后果，他们连想的勇气都没有！
金角大王通体冰凉，魂都快吓飞了。
他再不敢有半分迟疑，一把从银角怀中抢过那葫芦，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匍匐着将葫芦高高举过头顶。
“仙长息怒！仙长息怒啊！”
“是我兄弟二人有眼无珠！是我等糊涂！”
“我等岂敢怀疑圣人法旨！都怪我这兄弟，没见过世面，一时舍不得宝贝！”
“还请仙长大人有大量，速速将宝物带回！我兄弟二人，就在这莲花洞，静候佳音！”
孙悟空看着高举到面前的葫芦，心中狂笑，脸上却依旧是余怒未消的冰冷。
他伸手接过，在掌心掂了掂，神色稍缓。
“早知如此，何必多言。”
“好生在此候着，贫道去也。”
话音落下，他身形一转，化作一道青烟，飘飘摇摇，须臾便消失在天际。
金角银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背甲。
劫后余生的庆幸，刚刚浮上心头。
然而，他们这口气还没喘匀，一个他们最熟悉，也最恐惧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洞外平地炸响：
“兀那洞里的呆子！把你那猪头伸出来，给俺老孙报个真名上来！”
金角银角猛地回头。
只见那青烟消散之处，哪里还有什么仙长。
分明是那个杀千刀的弼马温，肩上扛着金箍棒，一只手，正优哉游哉地抛着他们的心肝宝贝——
紫金红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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