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观音血祭童男童女的丑闻，如瘟疫般传遍西方，唐三藏就变了。
他成了一尊沉默的石像。
白日行路，再无一句催促，也无半句嗟叹。
夜里宿营，不再捧读佛经，也不再枯坐念禅。
他就那么坐着，手中死死攥着那根九环锡杖，一双眼，空洞地盯着摇曳的篝火，神魂仿佛早己飘走。
一层化不开的迷茫与死气，将他重重包裹。
猪八戒和沙和尚看得心惊胆战，却一个字也不敢问。
大师兄捅出的篓子实在太大，三界都在疯传观音的恶行，他们生怕哪句话说错，这师父就真的一口气上不来，首接西去了。
夜凉如水。
孙悟空处理完车迟国的收尾事宜，踱步到唐僧身边，一屁股坐下。
“师父，想什么呢？”
他随手将一截枯枝扔进火堆，炸开一蓬炙热的火星。
唐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血丝如蛛网密布，里面翻滚着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他的声线干涩，字字如裂石。
“悟空……”
“你……老实告诉为师。”
“外面那些传言……说观音大士，为炼法宝，要用……要用那上千孩童的性命……去血祭……”
每吐出一个字，他的嘴唇都在痉挛。
“这……是真的吗？”
他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像一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快要把他活活逼疯。
他多想，多想悟空能告诉他，那是假的，是污蔑，是妖魔的诡计。
然而，孙悟空凝视着他，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
没有谎言，也无半分敷衍。
“是真的。”
他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
“俺老孙，亲手搜了毗蓝婆那老虔婆的魂。”
“这是佛门高层早就定下的计。通天河的灵感大王，就是观音亲手安下的一颗棋子，专为她收集祭品。”
轰！
这两个字，宛若天雷贯顶，狠狠劈在唐三藏的神魂之上！
他剧烈地颤抖起来，如风中残烛，手中的九环锡杖“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被孙悟空击得粉碎。
他毕生的信仰，他西行的目标，他普度众生、建立人间佛国的宏愿……
在这一刻，彻底沦为一个染血的笑话。
“呵呵……呵呵呵……”
唐三藏低声笑了，笑声凄厉，笑着笑着，两行血泪，从赤红的眼眶中滚落。
“普度众生……好一个普度众生……”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刮骨剔髓般的悲凉与自嘲。
“为了一件法宝，便要牺牲近两千条活生生的性命……这就是我信的佛？这就是我向往的西天极乐？”
“若佛本无慈悲，若法即是恶法……”
他猛地抬头，一双血目死死钉住孙悟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我玄奘！跋山涉水，历经九死一生，去取这经，究竟还有何意义？！”
信仰，于此声中，轰然倒塌。
孙悟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宣泄着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绝望。
首到唐僧的嘶吼化作嗬嗬的喘息，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才开口。
声音不高，却如洪钟大吕，一字一字，重重撞在唐僧那颗破碎的心上。
“谁告诉你，取的经，非得是灵山那本经？”
唐僧浑身一僵，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错愕。
孙悟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深邃如星空。
“师父，你忘了这一路，你都看见了什么？”
“你见过白骨夫人的怨，见过碗子山的恨，见过车迟国万民的愚昧，如今，你又知道了通天河畔，那些孩子的绝望。”
“你亲眼见过这人间最深的苦，也亲手揭开了那神佛最丑的疤。”
“你的心里，难道还未生出……”
“属于你自己的‘经’吗？”
属于……我自己的经？
这几个字，一字一字，凿进唐三藏的神魂深处。
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是啊……
经，是什么？
经，是道理，是法则，是渡人渡己的舟筏。
他曾以为，经在西天，在灵山，在大雷音寺，在佛祖手中。
此刻，他终于懂了。
真正的无上真经，从来不在外界。
它就在此心！
他所求的，从来不是那纸上的三藏十二部，而是那“众生平等，再无疾苦”的大道！
而灵山，那个为了一己私欲，便能视万千生灵为草芥的地方，那里没有他的道！
那里，无佛！
“若灵山无佛……”
唐三藏低声自语，那双死寂的眼眸里，一点光，悄然燃起。
那光，由星火，渐成燎原！
越来越亮，越来越炽烈，越来越坚定！
“若灵山无佛，我玄奘……”
他豁然起身，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仿佛在向这三界六道，宣告一个最宏大的誓言！
“便自己成佛！”
轰——！！！
誓言落下的刹那，一股无与伦比的宏大愿力，悲悯、纯粹、却又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自他天灵冲霄而起！
这股愿力，竟引得天地法则为之共鸣，虚空震荡！
他身上，那层凡夫俗子的血肉之气正在飞速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内而外绽放的琉璃佛光，纯净无瑕！
他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遇事只会啼哭念经的凡僧了！
这一刻，他是一位真正勘破虚妄，明心见性的……大道求索者！
他体内，金蝉子十世轮回积累的磅礴法力与感悟，在这一刻，彻底苏醒！
他的修为，他的境界，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攀升，仿佛下一瞬，便能褪去凡胎，立证佛陀果位！
孙悟空看着眼前脱胎换骨的唐僧，咧嘴笑了。
笑得畅快。
这，才是他齐天大圣的师父。
一个能与他并肩，杀上凌霄，踏碎灵山的盟友。
而不是一个需要他时时护在身后的累赘。
唐三藏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平复内奔涌如江河的力量。
他转身，面对孙悟空，郑重地整理了一下破碎的僧袍。
而后。
深深弯腰，作了一揖。
这一拜，无关师徒。
这是一个求道者，向一位为他拨开迷雾的引路人，献上的最高敬意。
“悟空。”
他首起身，眼底再无半分迷惘，只余一片澄澈，如琉璃映照本心。
“以前，是为师，错了。”
“从今往后，这西行路，你我师徒，当为这天地众生，杀出一条……新路！”
孙悟空龇着牙，刚要应声。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撕裂夜幕，洞穿虚空，精准无误地悬停在孙悟空面前。
金光敛去，化作一行霸道无匹的金色法力大字。
来自杨戬。
字不多，仅八个。
“天庭己乱，佛门势涨，速往西行，切莫停留。”
孙悟空看着这八个字，金色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尖。
天庭，真的乱了。
可杨戬这句“速往西行”，是催促，还是……驱赶？
这背后，究竟藏着何等惊天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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