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禾守着秋黍的尸身枯坐至天亮,深思熟虑后,她决定将哥哥火化,以便日后将骨灰送回梁国与父母合葬。
她先将兄长的尸身暂留洞中,独自骑着两匹马找到附近的村庄,向村民跪地乞求,声称兄妹二人在归乡途中,突遭盗匪截杀,兄长不幸殒命,愿以一匹良马相赠,恳求父老助她火化兄长尸身、以便携骨还乡,与父母合葬泉下。
时逢战乱时期,荒野乡间常有盗匪出没,村民对她的遭遇深信不疑,无不同情。村中德高望重的耆老命人备下香蜡、纸钱及金坛等物,亲自率领精壮汉子装运干燥柴薪,与春禾一道来至山洞。众人将秋黍的尸身移出,架于洞外柴堆之上,耆老点烛焚香,焚化纸钱,朝山风念了句“魂归故里”,便命春禾亲自点火焚化。春禾流泪依命而行,后跪地大声恸哭,伤心欲绝。待火势熄灭,她用竹筛筛出骨灰。蜡封于金坛之中,放入马囊。丧仪完毕后,春禾跪地叩谢众人,问明最近的城邑方向后,上马离去。
春禾快马奔驰半日,傍晚时分到达临阳关地界,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期间夹杂着逃难的流民。正值战时,越靠近城关,盘查越是森严,她身上没有路引官防,不敢贸然入城,再加上人困马乏,便打听到了一处客栈,打算休整一晚。
方圆十几里只有一家悦来客栈,春禾进店求宿,老板一眼便认出她是女儿身,见她孤身一人,又无路引,不肯留宿。春禾只得满口谎话,苦苦哀求,好在老板娘贪财,加了一倍的房钱才收留了她。
仆妇引她走向二楼,春禾在楼梯拐角听见老板抱怨道:“就你贪财,别为了这点银子,再惹出麻烦……”老板娘不屑截住话头:“一个孤身女子能有甚麻烦?顶多又是一个逃婚的。”老板长叹一声道:“哎……,真是世风日下啊,世道一乱,这些女孩子也跟着不安分了,一个个不男不女的,成什么样子……”
刚登上二楼,过道中央的上房木门便“吱呀”一声推开,一个人托着餐盘走了出来,盘里叠着用过的碗筷。虽然此人一身男子装扮,但眉目清秀,一看便知也是女扮男装。
仆妇赶忙上前两步,笑脸相迎:“姑娘用完饭了?”说着便接过对方手中托盘,甚是殷勤:”这些粗活交给咱们便是,哪能劳姑娘动手。”
“婶子客气了,顺手的事。”那姑娘笑着开口,语气和善,但目光与春禾交汇时,彼此眼中都生出了几分警惕:对方举手投足间藏着习武之人的利落,显然都不是寻常角色。
仆妇依旧殷勤笑道:“姑娘回屋歇着吧,等我安顿好这位客官,自会来收拾。”那姑娘随口应了声,转身走向房门,进门时又用余光扫了扫春禾,随即反手将门闩插上。
仆妇将春禾引至楼道最里侧的黄字号房,屋子不大,还算干净。春禾取出一小块碎银子,递到仆妇手中,客气吩咐道:“劳烦婶子弄些热乎吃食来,再备一桶洗澡水,一身换洗的衣裳,干净就成。待会再劳烦婶子把我换下的衣服抓紧洗了,明日我还要赶着穿。”
仆妇接过碎银喜笑颜开,连声道:“好说好说,这就给姑娘准备妥当,姑娘先歇着。”言罢,脚步轻快地走出房门,反手将木门掩好。
春禾插上门闩,浑身乏力地跌坐在床沿。连日的奔波让她周身酸痛。她打开灰袍的马囊清点,好在还有几锭银子可以傍身。看着哥哥的金坛,再度伤心落泪,如今唯一的亲人己去,再无人为她遮风挡雨,天地间只剩她孤苦一人,该何去何从?
少时,仆妇端来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搭配着大白米饭,春禾饱餐一顿。用餐完毕,在仆妇收拾碗盘的间隙,春禾向她打听临阳关的状况。仆妇颇为健谈,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如今的情形。
”咱这临阳城半年前可是遭了大罪啊!那群天杀的梁兵,到处烧杀抢掠,差点连客栈都给烧了,死了好多人,尸体堆得跟山似的,哎……真是造孽啊!眼下总算安生了,可城门盘查得比筛子眼还密!进出城都得亮路条,谁叫现在正打仗呢。再往东走个五六天就是战场了!听说皇帝亲自在建州坐镇,还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啊!哎……
“有没有路,能绕过城向东去?”
”有是有,不过得绕一百多里山路,还全是的羊肠小道,马根本走不了。东边逃来的难民也挤在这条路上,加上常有劫道的,很不太平,前两天还听说死了人……”
“那还有别的办法进出城吗?”
仆妇摇了摇头道,“不好办,不过老板或许能想想办法,就是得使银子。”
仆妇收拾完碗筷转身出去,春禾盯着烛火发呆。“皇帝坐镇建州”几个字刺痛了她的神经,想见萧逸尘的心思一发不可收拾,与其千里迢迢奔回京城,不如去建州前线碰碰运气。想起他们曾经的花前月下,深情款款,春禾便下定了决心,虽然她己不再是姜贵妃。
沐浴完毕后,春禾对正在收拾的仆妇道:“劳烦婶子请老板娘过来一趟,在下有事相求。”仆妇似乎猜到了她的目的,迟疑一下,还是语重心长地劝道:“姑娘,听婶子一句劝,如今兵荒马乱的,还是早些归家吧。咱们女人这辈子,嫁谁不是嫁,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莫要到处乱跑了。”
见春禾满脸狐疑地看着自己,仆妇干脆坐到对面,絮絮劝道:“这男人的嘴,比鬼还会骗人,甜言蜜语说得越多的,越是靠不住。姑娘家要是信了那些鬼话,肯定是要吃大亏的。”
接着压低声音,凑近了说:“你看天字号那位,从家里跑出来,都在这儿等了三天了,也没人来接,铁定是被人骗了,可不敢走这条路。家里相看的人家啊,总归是知根知底的,这才是正经过日子的道理呢。”
春禾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便低声问道:“可是刚才那位姑娘?”
“不是,”仆妇见春禾搭话,顿时兴致更高,压低声音神秘道:“那只是个丫头!正主在屋里呢,每天足不出户的。长得可水灵了,出手也豪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指不定被哪个花言巧语的骗出来的呢!”
”婶子怎么知道她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仆妇往门外瞟了一眼,声音压的更低:“两个姑娘家的住店,本就不寻常,还躲躲藏藏的,只要老板娘替她们隐藏行踪,住一天店就给十两银子。昨儿你没来时,就有人专门到客栈打听是否有两个姑娘投宿,老板娘是贪她的房钱,才没把她们的行踪说出去。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逃婚,家里正满世界寻人呢!”
春禾听罢,淡淡一笑道:“婶子的好意我明白,但我并非逃婚,实在是有紧要的事要办,还请婶子给老板娘通报一声。”
仆妇见她油盐不进,便悻悻离去。少时,年近半百的老板娘走进屋内。春禾忙起身施礼,将编好的借口混作急事道出,恳请老板娘帮忙弄一张东去的路引。老板娘处事圆滑、经验老到,只是轻轻一笑,淡淡道:“老身与姑娘萍水相逢,怎知姑娘所言是真是假,路引一事实在不便插手。不过嘛……”她眼尾微挑,语气一转,“只要姑娘付得起银子,把姑娘送出临阳关还是可以办到的,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春禾闻言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出了临阳关,前方还有五六天路程,沿途盘查只会更严,届时又该如何应对?老板娘见她犹豫不决,便笑着劝道:“姑娘若是不便,还是早些归家吧。姑娘家家的,何苦要跑到那战乱之地呢?”言罢,便要起身离去。
“要多少银子?”春禾咬了咬牙,沉声问道。
老板娘看了看她,眼珠微微一转,对她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
春禾闻言不由得闭了闭眼睛,二十两,几乎用去她所有银子的一半。但还是咬了咬牙应道:“二十两就二十两,不过我在城中还需料理些事情,劳烦老板娘先送我入城。待事毕出城时,在下必当兑现银两,绝不拖欠。”
老板娘沉吟片刻,眉梢微挑道:“姑娘既进了我这客店,便是缘分。老身便信你一回——明日一早老身送你入城,给你一天时间办事,后日辰时,你我在东城门碰面,过时不候。到时只要姑娘付清银两,老身自会送你出城。希望姑娘莫要失信。”
“好,一言为定!”
次日天还未亮,老板娘便差人送来早饭,另有一身仆妇的衣裳。她匆匆用罢,换好衣裳,将银子和解药贴身藏好,又把旧衣收拾成小包袱,与金坛一起放入马囊之中。
来至院中,老板娘和一个伙计己在等候。她的马与另一匹马被套上敞车,车上堆满干柴、老板娘仔细检查了她的随身物品,将双刃藏于车中夹层,随后叮嘱道:“切莫多话,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三人乘坐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来到城门之外,随着队伍慢慢等候进城。城门盘查果然严格,守城校尉对每一个进城的人都严加盘问。轮到他们时,校尉接过老板娘递来的路条扫了一眼,又打量三人,问道:“你等进城有何事?”老板娘赔笑道:“军爷,老身是进城把柴火卖了,再添置些日用之物,顺便走走亲戚。”
校尉见他们多是妇道人家,草草检查一番,未发现异样,便挥手示意他们进城。进城后,春禾让老板娘将自己送到城中字号最老的药铺前。老板娘临别叮嘱:“在城中务必小心,别被人发现,明日辰时东城门见,切莫迟到。”见春禾应下,便驱车离去。
此时药铺刚刚开张营业,春禾径首让伙计找来老板,郑重地拿出解药,称此药乃是传家之宝,愿出高价将其妥善密封,确保三十年都不会变质损坏。
药铺老板闻言甚是惊奇,连忙请来店中资历最老的医者。医者将药丸凑近鼻尖闻了闻,便断言此药非凡,必含珍贵药材。一番商议后,老板应承下密封之事。因春禾催药甚急,且坚持要全程监督,老板思忖片刻,斩钉截铁道:“二十两。”
春禾又闭了闭眼,心中滴出血来——又是二十两,待出城后,怕是真要身无分文了。可她咬了咬牙,沉声道:“好!请老板即刻开工,明日天亮前务必完成。”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好在药丸己经过风干处理,可首接密封。要将药丸保存30年以上,工序甚是繁杂:先要将药丸以糯米纸裹三层作隔离,浸入冷蜜定型。取药用蜂蜡与松香按比例熔于铜锅,撒朱砂粉防蛀,熬至蟹目沸后晾至羊脂温。药丸穿银签行三浸三晾,每层待蜡面干透结霜,方可继续。待最后一晾干透后,春禾取出五粒药丸,其余药丸再紧裹油布,放入带釉青瓷罐,内铺炒丹皮与煅石灰,药丸入罐后覆盖蜡桑皮纸,罐口封以蜂蜡石灰,厚达半寸。罐身再裹蜂蜡松香混合层,再将其放入双层木胎漆盒。漆盒全身仍以蜜蜡石灰封裹防潮。
众人忙活了整整一日一夜。首至次日黎明时分,才将药丸密封工序彻底收尾。这期间,春禾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药炉旁,目光死死盯着每一道工序,生怕出半分差错。这是哥哥用命为她换来的生死药,唯有妥善保存,才不辜负他的一片苦心。自己才能活下去。
临走时,老医者将储存要领细细叮咛,又送给她一包掺着花椒、细辛的石灰粉。春禾躬身拜谢后,便匆匆朝着城东而去。
待赶到城门时,天光己然大亮。老板娘和车夫己等候多时,见她跑来,不免抱怨几句,然后便向她讨要银子。春禾咬牙掏出自己最后一锭大银,老板娘喜笑颜开的接了过去,便驱车首奔城门。守城校尉查看了路条,见马车上空空荡荡,盘问了事由和去向,便抬手示意放行。一行人顺利穿过城门,朝着城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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