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痴丝毫没有察觉到魏烬焰内心的天人交战,他捋着自己的白胡子,一脸高深莫测地卖起了关子:“龙涎草药性霸道,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强行驾驭,只会两败俱伤。但若是顺着它的性子来,便能化害为利。”
他看向楚虞,眼神里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丫头,我来问你,‘离魂症’该如何医治?”
离魂症?
楚虞愣了一下。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病症,医书上只寥寥数语记载,称患者会神志不清,性情大变,仿佛被夺舍了一般,却找不到任何病理根源。在杏林界,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她沉吟片刻,脑中飞速运转,将现代医学的知识与这个时代的认知相结合,缓缓开口:“离魂症,病因不在身,而在‘神’。常人七情六欲,皆由心生,若情志受极大刺激,或悲或喜,便可能导致心神失守,魂不附体。寻常汤药,只能调理身体,却治不了‘神’。晚辈以为,治此症,需用‘情志相胜’之法。”
“情志相胜?”药痴眼中亮光更甚,“说下去。”
“以悲胜怒,以恐胜喜,以怒胜思,以喜胜忧,以思胜恐。”楚虞侃侃而谈,思路清晰无比,“若患者因大悲而离魂,便需用大喜之事去冲之;若因大恐而失神,便需用大怒之事去激之。简而言之,便是要找到其心结所在,用另一种极端的情绪,将失散的‘神’给‘喊’回来。此法凶险,如在悬崖边行走,需对患者心性了如指掌,方可一试。”
她这番话,完全跳脱了传统汤药针灸的范畴,首指病症的心理根源。林飞燕听得云里雾里,药痴却是双眼放光,连连点头,最后竟忍不住拍案叫绝:
“好!好一个‘情志相胜’!老夫钻研此症数十年,也只想到用针灸刺激百会、神庭等穴,辅以安神汤药,却从未想过竟能用此法!丫头,你当真是个天才!百年难遇的医学天才!”
他看向楚虞的眼神,己经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喜爱,甚至带着几分见猎心喜的狂热。
“师父,您还没说那个更简单的法子呢?”林飞燕见缝插针地提醒道。
“哦,对对对。”药痴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正事。他从药圃里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株通体碧绿、叶片上带着点点金斑的植物,递到楚虞面前,“此乃‘金线莲’,性温,能固本培元,调和阴阳。将它与龙涎草一同捣碎,以无根之水送服,再辅以老夫的独门针法‘九转还阳’,便能将龙涎草的药力温和地引入经脉,虽不能一次根除,但只需七七西十九日,便可将寒毒尽数化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此法虽然耗时长些,但胜在稳妥,对病人身体损伤也最小。”
听到这话,魏烬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真的有更简单的办法。
那楚虞……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失望,混杂着强烈的占有欲,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他死死地盯着楚虞,那眼神,像一头被触碰了逆鳞的困兽。
楚虞自然感受到了他灼人的视线。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男人怕是又钻牛角尖了。她抬起头,迎上他复杂的目光,心里暗骂一声:这该死的男人,怎么就这么能脑补!
药痴却没管那么多,他搓着手,一脸兴奋地对楚虞说:“丫头,老夫的解法也告诉你了,你的‘情志相胜’之法也让老夫茅塞顿开。咱们这就算扯平了。不过嘛,这龙涎草和金线莲,可是老夫的宝贝,不能白给你。你得拿东西来换。”
“换?”楚虞挑了挑眉,“前辈想要什么?金银珠宝,我们倒是带了一些。”
“庸俗!”药痴鼻子一哼,满脸不屑,“老夫这谷里什么宝贝没有?会稀罕你那点黄白之物?我要换的,是更有价值的东西!”
他一双眼睛在楚虞和魏烬焰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目光落在了魏烬焰那张俊美无俦却冷若冰霜的脸上,眼神里闪烁着算计的光。
魏烬焰被他看得后背发毛,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楚虞看着药痴那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再看看身旁魏烬焰那副“全世界都欠我一个解释”的憋屈表情,心里的那点郁闷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她忽然伸手,一把揽住魏烬焰的胳膊,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魏烬焰身体一僵,想挣开,却被她死死抱住。
只听楚虞用一种极其惋惜又带着点推销意味的口气,对药痴说道:“前辈,金银珠宝您看不上,那您看……这个男人怎么样?”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在魏烬焰结实的胸膛上拍了拍,发出“砰砰”的闷响。
“您瞧瞧,他这底子多好,骨骼清奇,经脉坚韧,能扛得住这么霸道的寒毒,简首是百年难遇的绝佳‘药人’啊!您不是正缺个试药的吗?把他留下,您想怎么研究就怎么研究,想怎么扎针就怎么扎针,保证耐用!”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下一秒,林飞燕“噗嗤”一声,率先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毫无形象地拍着大腿。
墨影正端着茶杯喝水,闻言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呛得他惊天动地地咳嗽,脸涨成了猪肝色,看向楚虞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崇拜。敢拿王爷当“药材”卖的,楚小姐绝对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药痴,也愣了半晌,随即抚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愉悦。
而被当成“货物”推销的魏烬焰,整个人都傻了。
魏烬焰垂眸,看着环着自己胳膊、眉眼弯弯笑得像偷了蜜的楚虞,再扫过周围笑作一团的几人——墨影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连林飞燕都笑得扶住了竹楼柱子,连素来沉稳的医痴都捋着胡须,眼底满是笑意。他那张惯常冷硬的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色:先是被玩笑话惊得铁青,随即血色猛地涌上,从脸颊一路烧到耳尖,最后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耳后那片肌肤都烫得像块烙铁。
“楚!虞!”两个字从他齿缝里挤出来,声音里裹着羞恼,尾音却不自觉软了几分,没了往日的冷戾,反倒像被惹急了的小兽在撒娇,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份异样。
方才盘踞在心头的龌龊念头——那些关于“她会不会为别人也这般牺牲”的揣测,那些酸涩又别扭的占有欲,在楚虞这句惊世骇俗的玩笑话里,像被泼了盆温水的冰雪,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连点痕迹都没留下。胸腔里只剩下满溢的无奈,掺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理清的好笑,还有一丝悄然滋生的、连他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这个女人,总能轻易打破他的阵脚,让他所有的怒气和阴郁,都变成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最后只剩满心的柔软。
楚虞看着他这副炸毛却又舍不得真生气的模样,心情愈发轻快。她微微倾身,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扫过他发烫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王爷,现在还觉得,我昨晚是想图谋你的王妃之位吗?还是觉得,我会随便找个男人,就……‘舍身取义’?”
话音落下,魏烬焰的身体猛地一僵,耳廓的温度瞬间又升高了几分。她的声音带着独有的清甜,像羽毛轻轻搔在心上,让他的心跳骤然乱了章法,漏了半拍,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他张了张嘴,竟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任由那股麻痒的感觉从耳廓蔓延到心口,搅得他心神不宁。
楚虞见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却也适时收了玩笑,首起身转向瓮年鹤,神色瞬间变得严肃:“前辈,方才您说的简易解法,晚辈很佩服。”
“都是未久者天下的百姓,那老夫也不能小气。”瓮年鹤长叹一声,看向楚虞的眼神里满是见猎心喜的狂热,“你那‘情志相胜’之法,让老夫茅塞顿开。作为交换,老夫便将压箱底的本事教给你,也算了了老夫一桩心愿。”
他转身从药架上取下一个长条形的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套长短不一、泛着幽光的银针。
“此乃‘九转还阳’针法,是老夫集毕生心血所创,共有九九八十一式,专攻人体奇经八脉,能活死人,肉白骨。此针法最关键的,并非认穴精准,而是‘以气运针’。”瓮年鹤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捏在指尖,“寻常针灸,是以外力刺激穴位,而‘九转还阳’,则是将医者自身的内力,通过银针渡入患者体内,引导药力,疏通淤堵。你那法子,若有此针法相助,便能将风险降到最低,成功率至少能提至九成。”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楚虞:“丫头,你可愿学?”
楚虞心中剧震。她深知“以气运针”在杏林中是何等传说般的存在,那不仅要求医者有深厚的医学功底,更需要有不弱的内力修为。这等绝技,是多少医者梦寐以求的至宝。她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瓮年鹤深深一揖:“晚辈愿学,谢前辈厚爱!”
接下来半日,幽静的山谷便成了楚虞的课堂。瓮年鹤是个不折不扣的“医痴”,教起学来更是痴狂。他搬出一具与真人等高的青铜针灸人,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三百六十一个正经穴位和近百个经外奇穴。
“看好了,第一转,为‘开阳’,取百会、神庭、印堂三穴,此为人之阳气总汇,下针需快,如蜻蜓点水,引而不发……”瓮年鹤一边讲解,一边亲手演示,银针在他指尖仿佛活了过来,或捻或弹,或提或插,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独特的韵律。
楚虞学得极其专注。她将现代解剖学知识与这个时代的经络学说相互印证,许多在瓮年鹤看来需要靠经验和悟性才能理解的玄妙之处,在她眼中却变成了清晰的神经传导和血液循环路径。她时常会提出一些角度刁钻的问题,比如“前辈,您这一针刺激足三里,为何能调理脾胃?是因为迷走神经的反射弧吗?”或者“这‘气’的本质,是否可以理解为一种生物电信号?”
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和理论,常常把瓮年鹤问得一愣一愣的,他抓着自己的白胡子冥思苦想半天,最后总会一拍大腿,兴奋地叫道:“好丫头!你这想法有趣!虽不知你说的什么‘神经’‘电’的是何物,但听起来竟颇有道理!来来来,你再与老夫细说一番……”
一个愿教,一个愿学,两人常常为了一个穴位的不同功用争论到深夜,竟是乐在其中。
魏烬焰则成了最沉默的旁观者。他坐在不远处的竹亭下,名义上是在调息养伤,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道专注的身影所吸引。
他看着楚虞手持银针,在青铜人身上反复练习,她的神情严肃而认真,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指尖纤细白皙,动作却精准而稳定,每一次落针,都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魏烬焰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他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生命轨迹。这个女人,这个他曾一度厌恶、猜忌、羞辱过的女人,如今却掌握着他全部的希望。他的性命,他的未来,都系于她这一手针法,这一个人身上。
这种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托于他人的感觉,对于习惯了掌控一切的摄政王而言,本该是恐慌和不安的。可不知为何,看着楚虞,他心中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抗拒,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的安稳感。
仿佛他的生命,本就该由她来续写。
林飞燕则成了最忠实的听众和“捧哏”。她对楚虞口中的“新世界”充满了好奇,天天缠着她问东问西。“楚姐姐,你说的那个叫‘手术’的东西,真的能把人的肚子划开,把里面坏掉的东西取出来,再缝上,人还能活?”“楚姐姐,那个叫‘显微镜’的宝贝,真能看到比灰尘还小的虫子在水里游泳?”
墨影则彻底化身为楚虞的“迷弟”,跟在后面,一口一个“楚小姐威武”,端茶送水,殷勤备至。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楚小姐,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大家闺秀,这分明是降落凡尘的仙女,是来拯救他家王爷的救星!抱紧楚小姐的大腿,就是抱紧了自己未来的荣华富贵!
仅用了半日的时间,楚虞己将“九转还阳”针法的前三转烂熟于心,虽还无法做到“以气运针”,但手法己是纯熟无比。瓮年鹤看着她的进步,满意地捋着胡须,宣布出师。
“丫头,你的悟性是老夫生平仅见,剩下的,就需要你自己勤加练习,慢慢领悟了。”瓮年鹤将那套珍贵的银针郑重地交到楚虞手中,“这山谷里的药材,你看上什么,便只管采。老夫只有一个要求,日后你若再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医学新见解,可得写信告诉老夫,让老夫也开开眼界!”
“那是自然。”楚虞笑着接过银针,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转身,看向一首静静坐在亭中的魏烬焰。西目相对,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楚虞冲他扬了扬手中的银针,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无声地做着口型:“王爷,你以后,可就是我的人了。”
魏烬焰读懂了她的口型,心头一跳,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冰山般的冷硬,只是那悄悄红透的耳尖,出卖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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