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追查、审讯、搜查的过程，沐芷妍都异常地安静。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好奇地东问西问，也没有对王允的所作所为发表任何“高见”，甚至没有去碰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金锭。
她只是默默地跟在姐姐身边，小手紧紧抓着沐芷晴的衣角，一双总是闪烁着灵动狡黠光芒的大眼睛，此刻却显得有些空洞和迷茫，微微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景曜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在他印象里，这个小丫头就像一团永远燃烧的小火焰，叽叽喳喳，活力西射，从未如此刻这般沉寂。
他以为她是被接连的死亡、残酷的刑罚以及邪教的诡谲吓到了，毕竟她年纪尚小，经历这般阴暗之事确实容易受到冲击。
他放缓了语气，对沐芷晴低声道：“沐姑娘，芷妍似乎受了惊吓，你……好好哄哄她。今日之事，对她而言或许太过沉重了。”
沐芷晴早就察觉到了妹妹的不对劲，她比元景曜更了解，妍儿的安静绝非仅仅因为害怕。
她点点头，轻轻揽住妹妹的肩膀，将她带到一旁稍微僻静点的角落，柔声问道：“妍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被吓到了？”
沐芷妍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明亮，反而蒙着一层水汽和深深的困惑。她小声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难过，问出了盘旋在她心里很久的问题：
“姐姐……”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人心可以这么可怕呢？”
“柳江城欺负人，是他不对，很讨厌。可是……可是李琛师兄和王允师兄，他们……他们就要因此杀人吗？”
她似乎无法理解这种极端的恨意，“那个柳江城说的话是像臭水沟一样难听，可是……可是他骂你，你不能骂回去吗？他打你，你不能告诉我和大黑个子，让我们帮你打回去吗？或者……或者告诉元哥哥，让他用官家的法子治他不行吗？”
她的小脑袋歪着，充满了属于她那个年纪的、最简单首接的逻辑：“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呢？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呀。而且……而且自己也要变成坏人，被关起来，甚至也要死掉……为什么这么选呢？”
“还有王允师兄……”沐芷妍的声音更低落了，“他拿到金子的时候，看起来好高兴……可是，那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金子啊，上面不是都是血吗？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那个太阳神……到底是什么东西，比活生生的人还重要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朴素却首指核心。她精通机关毒术，见过山林险恶，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赤裸裸地接触人性中如此阴暗、扭曲、贪婪的一面。
这种背叛、谋杀、利用和邪教崇拜，超出了她那个“你打我我就打回去、你偷我东西我就让你痒三天”的简单江湖规则。
沐芷晴看着妹妹困惑又受伤的眼神，心中一片柔软和酸楚。
她知道，这是妍儿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一课，只是这一课来得如此突然而残酷。
她轻轻将妹妹搂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却带着力量：“妍儿，你说得对。欺负人是不对的，但杀人更是错的。有很多方法可以反抗，可以寻求公道，但他们选择了最错误、最极端的一种。”
“人心有时候就像复杂的毒药，”沐芷晴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嫉妒、怨恨、贪婪、被蛊惑……这些‘毒’混在一起，会让人迷失本性，忘记对错，做出非常可怕的事情。这并非因为他们天生就是恶魔，而是他们没能管住自己心里的‘毒’，反而被它控制了。”
“这不是你的错，妍儿。”沐芷晴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花，“你感到难过和困惑，是因为你有一颗干净明亮的心。这很好，非常非常好。我们要做的，不是变得和他们一样，而是要知道这世上有这样的‘毒’存在，然后更加小心地保护自己，更要坚持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
“就像你的毒术和机关术，”沐芷晴引导着她，“它们本身没有好坏，用在正途可以救人、可以惩戒坏人，但若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就会酿成大祸。人心的选择，也是如此。”
沐芷妍靠在姐姐怀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那些复杂的情绪还未完全消散，但姐姐温暖的话语和拥抱让她感觉安心了许多。
她小声嘟囔：“……还是雪山里简单……熊瞎子想吃你，你就打跑它……没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坏心思……”
元景曜和秦啸云在不远处听着姐妹俩的对话，心中也颇为触动。沐芷妍那质朴的疑问，何尝不是对这复杂世道的一种叩问？
元景曜走上前，温和地对沐芷妍道：“芷妍说得对，以暴制暴，冤冤相报，并非正道。律法、公道，才是维系世间的准则。只是……有时候，我们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甚至经历黑暗，才能守护住这些光明的东西。”
他看向远处沉沉夜色，目光坚定：“而我们的责任，就是尽力去扫除这些黑暗，就像你姐姐帮你驱散心里的疑惑一样。”
沐芷妍抬起头，看着元景曜和秦啸云，又看看姐姐，用力点了点头。虽然人心可怕的概念依旧在她心里投下了阴影，但她似乎也明白了，身边还有人在坚持着对的事情。
这一刻，那个天真烂漫、只知玩闹的小丫头，仿佛悄悄地长大了一点。而前方的路途，似乎也因为见识了黑暗，而更需要他们携带着光明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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