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凝固。
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审视和探究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便迅速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虚弱所覆盖。
她重新低下头，将脸埋回臂弯，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视从未发生。
只是那微微紧绷的肩线，透露着她并未放松警惕。
林枫的心脏仍在狂跳。
不仅仅是因为老鼠带来的惊惧，更因为那双眼睛。
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落难女子该有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东西太过复杂，太过……惊人。
他甚至有一瞬间荒谬地觉得，自己刚才像是在面对一位……女王？
荒谬！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肯定是饿昏头了。
但生存的压力迫使他必须立刻行动。胃部的灼痛和喉咙的干渴正在疯狂地提醒他，如果再没有食物和水分补充，他可能真的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舔了舔更加干裂的嘴唇，尝试发出声音，嗓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水……有没有……水？”
角落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林枫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她也没有？或者，她不愿意给？
他艰难地转动视线，再次打量这个破败的容身之所。
除了那个缺口的陶碗，实在看不到任何像是有储水能力的东西。
昨晚或许下过雨？但屋里只有几处小小的泥泞水洼，浑浊不堪，根本无法饮用。
希望更加渺茫。
就在绝望再次攫住他时，那个蜷缩的身影忽然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只瘦得皮包骨头、满是污垢的手，从破布袖子中慢慢伸了出来。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虚弱和迟疑，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
林枫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只手上。
只见她的手微微挪动，探入身下那堆干草的更深处，摸索了片刻。
然后，极其缓慢地，她从草堆深处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黑乎乎、看上去坚硬无比的东西，只有约莫半个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掺杂着明显的麸皮和可能是一些说不清的植物根茎碎末。
一块……饼？
或者说，一块勉强能称之为食物的、最低劣的麸饼。
林枫的瞳孔猛地收缩，胃部因为极度渴望而剧烈抽搐起来。
食物！真的是食物！
然而，那只手拿着那块麸饼，并没有递过来，反而微微向后缩了缩，像是在犹豫，在权衡。
她的头依旧低着，看不清表情，但林枫能感觉到那蓬乱头发后面，目光似乎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施舍，这很可能是一场交易。
用她宝贵的、可能是最后的口粮，换取刚才他驱赶老鼠的……
“保护”？
或者，换取他暂时不会对她构成威胁的承诺？
林枫喉咙发干，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他来自一个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何曾经历过需要为半块麸饼而进行生死博弈的时刻？
一种强烈的屈辱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但理性很快压倒了情绪。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尽管他自己也知道，现在这副尊容恐怕比鬼好不了多少。
他舔了舔嘴唇，用尽力气让声音听起来更清晰一些，尽管依旧嘶哑：
“刚才……老鼠……我……”
他组织着匮乏的词语，试图表达一个简单的交换提议：我提供（微不足道的）保护，你分享食物。
他甚至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墙角的破洞，又指了指她手里的饼，最后指了指自己和她。
动作牵动了虚弱的身体，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角落的女人沉默着，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似乎在评估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
时间再次变得无比缓慢而煎熬。
每一秒，林枫都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
终于，那只握着麸饼的手，极其缓慢地，向前递出了一点点。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林枫愣住的动作——她用另一只手的指甲，在那块坚硬的麸饼上费力地抠掰着。
她的指甲似乎也很脆弱，掰得十分艰难。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将那块饼掰成了大小悬殊的两半。
稍大的那一半，被她迅速而珍惜地重新塞回了身下的干草深处，藏得严严实实。
而较小的那一半，约莫只有原本的三分之一大小，被她捏在指尖。
她再次抬起头，这一次，林枫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情绪——冰冷的计算，极度的谨慎，以及一丝深藏的不舍。
她没有立刻递过来，而是看着林枫，微微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发出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
“水……没有。”
她的声音同样沙哑难听，却奇异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习惯发号施令的余韵，尽管微弱，却不容忽视。
然后，她将那小块麸饼，放在了两人中间的地面上。
放下的位置，距离她更近一些，距离林枫稍远，仿佛划定了一条无形的界限。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重新蜷缩起来，再次将自己埋入阴影，只留下一双眼睛，透过发丝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林枫的反应。
林枫看着那小块放在冰冷土地上的、黑硬的麸饼，心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他用“勇驱老鼠”换来的报酬。少得可怜，却可能是救命的。
他没有立刻扑上去。一方面是因为虚弱，另一方面，是残存的现代人尊严在作祟。
但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那双眼睛的注视。如果他表现得过于急切和具有攻击性，会不会引发更糟糕的后果？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用尽最后的意志力，控制住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向那块麸饼靠近。
他的动作笨拙而艰难，像是在做慢动作回放。
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那块冰冷坚硬的“食物”。
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得像砂纸。
他小心翼翼地捏起它，仿佛那不是一块麸饼，而是一枚易碎的珍宝。
他没有立刻吃，而是先看向角落的女人，哑声说了一句：
“……谢了。”
不管怎样，这是她分出来的食物。
女人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但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林枫收回目光，将那块小得可怜的麸饼送到嘴边。
他尝试咬了一口，却发现这饼坚硬得超乎想象，几乎硌疼了他的牙齿。
他只能用唾液慢慢它，然后用尽力气，一点点地磨下一点点碎屑，混合着那少得可怜的唾液，艰难地吞咽下去。
口感粗糙剌嗓子，味道泛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霉味和苦涩。
但这微不足道的一点食物进入胃里，仿佛一滴水落入干涸的土地，虽然瞬间就被吸收殆尽，却依然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真实不虚的暖意和力量感。
他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啃噬着这救命的粮食，每一口都咀嚼到极致。
角落里，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警惕未曾减少，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寒风依旧，破屋之内，两个人，分享着沉默和半块麸饼，维系着一种脆弱而诡异的平衡。
活下去的第一步，似乎迈出去了。
但下一步呢？
林枫一边机械地咀嚼着，一边绝望地思考。这点东西，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必须找到更多的食物和水。
而身边这个神秘、虚弱却眼神可怕的女人，是唯一的变数，也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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