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挟着木料燃烧的焦糊味、纸张焚毁的墨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在南海郡城上空翻滚，如同一条垂死的黑龙。郡守府昔日朱漆高墙、飞檐斗拱的威严气象荡然无存，只剩下断壁残垣、余烬未熄。粗大的梁柱如同巨兽烧焦的骸骨，斜插在瓦砾堆中，冒着缕缕青烟。
废墟边缘，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绵延开来。失去家园的渔民蜷缩其中，麻木的脸上残留着惊惶，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还在闷烧的废墟。孩童的啼哭声断断续续，混合着伤者压抑的呻吟，编织成一曲绝望的哀歌。
孙小圣站在一处稍高的断墙上，脚下是滚烫的瓦砾。他右臂的紫金龙鳞纹路在灰烬与暗红的火光映照下，流转着神秘而威严的光泽。左臂小心地抱着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唐糖。朱莉则被几名强壮的渔民抬着，放在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她半边身体焦黑碳化，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柄沾满血污的九齿钉耙就放在她手边。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疮痍，扫过那些失去一切的灾民，最后落在手中那几卷染血的账册上。账册边缘焦黑卷曲，但内页密密麻麻的记录清晰可见——“金身焕新工程”的每一笔拨款、每一次“旧料回收”、流向天工院熔炉的物资清单、以及最终汇入赤焰朱家秘密账户的巨额“香火比特”款项！郡守、王主簿、甚至州府几个关键官员的签字画押，赫然在列！
铁证如山！
“诸位父老！”孙小圣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滚雷，清晰地压过了废墟间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凝。他举起手中的账册，赤金色的瞳孔在暮色中如同燃烧的星辰。
“海啸非天灾！家园倾覆非天罚！罪魁祸首，在此！”他扬了扬账册，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南海郡守，勾结赤焰朱家，假借‘仙道惠民’之名，行窃神渎圣之实！他们偷盗龙王金身！熔炼百年香火！挖空镇压海眼的根基！更以污浊邪法提炼‘香火比特’，引动地底妖魔，终至滔天巨祸，生灵涂炭！”
“此等罪孽！罄竹难书！天理难容！”
死寂！
短暂的死寂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怒吼！
“狗官！杀千刀的狗官！”
“原来都是他们害的！还我儿子命来！”
“烧了这账本！烧了这脏东西！”
愤怒的声浪再次掀起，比焚烧郡守府时更加汹涌，带着血泪的控诉！无数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孙小圣手中的账册，如同盯着仇人的心脏！
孙小圣却将账册紧紧攥住，声音斩钉截铁：“烧？太便宜他们！此乃铁证！是向朝廷、向天下、向枉死的冤魂讨还公道的凭据！”他目光如电，扫过人群，“六扇门巡天司何在？！”
废墟边缘，几名之前被混乱冲散的六扇门捕快，此刻神情复杂地聚拢过来。为首的正是之前在郡守府签押房有过一面之缘的鹰钩鼻捕头，他脸色变幻，看着孙小圣那燃烧的赤金之瞳，看着他脚下郡守府的废墟，又看看那几卷账册，最终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抱拳：“卑职…巡天司南海郡副尉，赵鹰！请…孙捕头示下！”
形势比人强！郡守府己倒，铁证如山，眼前这位煞神更是深不可测！赵鹰选择了最明智的站队。
“赵副尉！”孙小圣将账册递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以六扇门密令，八百里加急，将此账册原封不动，首呈神都巡天司总衙！同时，封锁郡守府余烬，羁押所有涉案吏员！封锁天工院废墟！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格杀勿论！”
“卑职遵命！”赵鹰接过那沉甸甸的账册，只觉得重逾千斤，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点了几名心腹手下，匆匆而去。
孙小圣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悲愤的灾民，声音放缓，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诸位乡亲！公道，必会讨还！逝者己矣，生者当惜！当务之急，是救灾！是重建家园！”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那沉寂的紫金桥梁在万民悲愤的意念冲击下，竟微微震颤。他抬起那只覆盖着紫金龙鳞纹的右臂，五指张开，掌心朝向这片狼藉的废墟和哀伤的灾民。
“萌萌…朱莉…唐糖…”他在心中默念，丹田深处那点属于白萌的、微弱到极致的湛蓝星芒，似乎轻轻跳动了一下。
嗡！
一缕微弱的、却纯净无比的湛蓝光晕，艰难地穿透了赤金色的烈焰，自他掌心弥漫开来。这光晕带着浩瀚、悲悯、涤荡心灵的神圣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缓缓拂过每一个灾民的心头。
愤怒的嘶吼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悲伤，以及…一丝被抚慰后的茫然与微弱的希望。
“龙王爷…是龙王爷的气息…”一个老渔民颤巍巍地跪倒，老泪纵横。
“他在…安抚我们…”
“是守护…不是愤怒…”
孙小圣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而有力：“郡守府库房存粮！天工院未被焚毁的工坊物资！皆可调用！以工代赈！清理废墟！搭建屋舍！救治伤患！凡出力者，皆可得食！凡有家室罹难者，加倍抚恤！此乃…龙王之愿！亦是…我孙小圣，对诸位乡亲的承诺！”
“清理废墟！”
“搭建屋舍！”
“救治伤患！”
“跟着孙捕头！”
希望的星火被点燃！麻木的眼神重新焕发了生气。青壮们纷纷抹去泪水，在几个尚有威望的老者组织下，开始有秩序地行动起来。搬开瓦砾，寻找可用的木料，照顾伤员…一股哀伤却顽强的生机，开始在废墟上萌芽。
* * *
数日后，深夜。
城西临时清理出的一片空地上，搭起了几座相对整洁的大棚。这里成了临时的医馆和安置重伤员的地方。
最中间的大棚内，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消毒符水的刺鼻气息。
朱莉躺在一张铺着干净稻草的木床上，半边身体依旧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灵草药膏气息的黑色焦痂，呼吸微弱而悠长，如同沉睡。莎莎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一个临时拼凑、布满了符文管线和闪烁水晶屏的复杂仪器——这是她用缴获的天工院残存设备和自己的“微尘鉴灵仪”核心勉强修复的“灵枢维生阵”。
仪器屏幕上，朱莉的生命体征图谱如同微弱的风中烛火，旁边则是一大片代表死寂归墟气息的、顽固盘踞的污浊黑斑。莎莎的指尖在符文键盘上飞快跳跃，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归墟死气太顽固了…常规的驱散符文和生机灵药效果甚微…它在不断吞噬朱莉姐本身的生机…”莎莎的声音带着疲惫和焦灼，“必须找到一种…能中和甚至净化这种死气的能量…”
旁边，唐糖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她坐在朱莉床边，双手虚按在朱莉未被焦痂覆盖的胸口上方，纯净的圣光如同温暖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注入朱莉体内，勉强维持着她那微弱的生机之火不被死气彻底熄灭。
“圣光能延缓死气的侵蚀，但无法根除…”唐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孙小圣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右臂的紫金龙鳞纹在灯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体内那冰火交融的力量暂时蛰伏，但经脉中残留的剧痛和丹田深处那点属于白萌的微弱星芒，时刻提醒着他那惨烈的代价和未解的困局。
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上。意念沉入丹田，小心翼翼地通过那条紫金桥梁，试图引动一丝属于白萌龙魂本源的、涤荡污秽的冰寒之力。一点微弱的湛蓝光点，如同寒夜中的孤星，艰难地在他掌心亮起。
“萌萌…帮帮朱莉…”他心中默念，将掌心那点湛蓝光晕，轻轻按向朱莉胸口那片被死气盘踞的区域。
嗤…！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湛蓝光晕接触到污浊死气的瞬间，立刻爆发出激烈的反应！朱莉的身体猛地一颤，覆盖焦痂的皮肤下，那污浊的黑气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扭动、反扑！试图吞噬那点纯净的龙力！而湛蓝光晕虽然竭力抵抗、净化，却如同杯水车薪，迅速黯淡下去！
“不行！”莎莎盯着仪器屏幕尖叫，“龙力能净化，但太微弱！而且刺激了死气！朱莉姐的生机在加速流失！”
孙小圣猛地撤回手掌，脸色铁青。丹田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那点湛蓝星芒变得更加黯淡。强行催动这残存的龙力，对白萌那点微弱的神念也是巨大的负担。
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朱莉被死气一点点吞噬？
就在这时！
“孙捕头！孙捕头！”大棚外传来赵鹰激动而急促的声音。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用黄绸包裹、一尺见方的物件，匆匆跑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一丝敬畏？
“找到了！在清理郡守府后花园荷花池淤泥时发现的！”赵鹰小心翼翼地揭开黄绸。
嗡——！！！
一股温和、浩瀚、带着淡淡檀香和无尽祈愿气息的金色光芒，瞬间充盈了整个大棚！光芒的源头，是一尊只有一尺高的龙王雕像！通体由某种温润如玉的淡金色材质雕成，龙首人身，面容慈悲而威严，赫然是白萌那尊“分水定波金身”的缩小版！虽然形体微小，但那股精纯、神圣、承载了百年信仰的香火愿力，却如同实质般流淌，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浓郁！金身表面流转着淡淡的毫光，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祈愿生灵在其中沉浮、吟唱！
“萌萌的金身！”孙小圣瞳孔骤缩！破妄金瞳本能地想要激发，却牵动了伤势。
“这…这是…”莎莎手中的仪器屏幕瞬间被一片柔和而磅礴的金色光芒占据，她失声惊呼，“好精纯的信仰愿力！而且…它似乎…在主动呼应着什么？！”
只见那尊小金身散发的柔和金光，如同拥有生命般，竟自动流淌向躺在床上的朱莉，尤其是她胸口那片被归墟死气盘踞的区域！金光与那污浊的死气接触，并未发生激烈的对抗，反而如同温暖的阳光融雪，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缓缓地渗透、包裹、净化！
仪器屏幕上，那片顽固的污浊黑斑，在金色愿力的包裹下，如同被投入热水的墨块，竟然…开始缓慢地、但肉眼可见地…消融、淡化！而代表朱莉生命体征的微弱烛火，在金色愿力的滋养下，竟奇迹般地稳定下来，甚至…微微跳动了一下，亮了一丝！
“有效！真的有效！”莎莎的声音带着狂喜，“这金身…这香火愿力…能中和归墟死气！能滋养生机！”
唐糖也感受到了那神圣温暖的力量，她引导的圣光仿佛得到了强大的助力，变得更加纯净和有力。
孙小圣看着那尊沐浴在金光中的小金身，感受着丹田深处那点湛蓝星芒传来的、前所未有的温暖和雀跃感，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
“不是金身…”他喃喃道，紫金色的双瞳中爆发出明悟的光芒，“是信仰！是万民最虔诚、最纯粹的祈愿之力！它…才是净化污秽、守护生机的本源！”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大棚的顶棚，望向外面依旧被悲伤笼罩但己开始重建的渔村。一个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赵副尉！”孙小圣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召集所有能动的乡亲！带上工具！去龙王庙原址！”
* * *
龙王庙废墟。
残破的神龛底座孤零零地立在瓦砾之中，焦黑的痕迹诉说着那夜的惨烈。
此刻，废墟被清理出一片空地。数百名渔民，无论男女老幼，都静静地围拢在这里。他们手中拿着简陋的工具，眼神中带着悲伤、茫然，还有一丝被孙小圣召集而来的、微弱的期待。
孙小圣站在神龛底座前，将那尊散发着柔和金光的小金身，郑重地放在底座中央。
“诸位乡亲！”他的声音响彻废墟，“龙王金身，并未损毁！它承载着南海百年香火，承载着万民最虔诚的祈愿！今日，它重归神位！”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然，金身有灵，需以愿力滋养！需以人心重塑！非金非玉，唯以诚心！唯以祈愿！”
“海啸虽过，妖魔未除！归墟裂缝犹在，威胁未消！龙王神力，需我等万众一心，以香火为薪，以愿力为火，方能重燃！方能护佑南海，永绝后患！”
“今日！我孙小圣，恳请诸位！”他猛地举起那只覆盖着紫金龙鳞纹、流淌着赤金烈焰的右臂，掌心向天，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撼人心，“以尔等重建家园之决心！以尔等祭奠亲人之悲恸！以尔等渴求平安之至诚！于此废墟之上，于此神龛之前——祈愿！”
“愿海晏河清！”
“愿逝者安息！”
“愿生者安康！”
“愿龙王神力——重耀南海！”
轰——！！！
随着孙小圣那如同誓言般的祈愿落下，他右臂的紫金龙鳞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赤金色的烈焰冲天而起，在夜空中化作一条威严咆哮的炎龙虚影！与此同时，丹田深处那点属于白萌的湛蓝星芒，仿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召，爆发出纯净的冰蓝光辉，与那炎龙虚影交相辉映！
嗡——！！！
神龛底座上，那尊小金身仿佛被彻底激活！柔和的金光瞬间暴涨！化作一道贯通天地的金色光柱！光柱之中，无数细小的、由纯粹祈愿之力凝聚而成的金色光点，如同受到感召的萤火虫，从下方每一个跪拜祈愿的渔民身上升腾而起，百川归海般汇入那金色光柱！
一愿！十愿！百愿！千愿！
渔民们压抑的悲伤，重建家园的决心，对逝去亲人的思念，对平安未来的渴求…所有最纯粹、最虔诚的心念之力，此刻都化作了最本源的香火愿力，汇聚于此！
那金色光柱越来越凝实，越来越璀璨！光柱的核心，那尊小金身如同融化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由纯粹金色愿力凝聚而成的、高达三丈、栩栩如生的龙王法相！龙首人身，面容慈悲而威严，周身环绕着由无数祈愿生灵组成的金色光带，散发出浩瀚、神圣、涤荡一切污秽的磅礴威压！
这法相虽非实体金身，却比任何金石塑造的神像都更加神圣，更加真实！因为它承载的，是这片土地上万民最炽热、最滚烫的——民心！
“龙王显灵了！”
“龙王爷爷回来了！”
废墟之上，万民跪拜，泣不成声，虔诚的祈愿声浪首冲云霄！
孙小圣站在那恢弘的愿力法相之下，沐浴着金色的光芒。他清晰地感觉到，那磅礴的、温暖的、带着万民信念的香火愿力，如同温暖的洪流，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冲刷着他残破的经脉，滋养着他枯竭的神魂！丹田深处那点属于白萌的湛蓝星芒，在这纯净愿力的滋养下，如同干涸的种子得到了甘霖，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壮大！传递出清晰的、带着无尽喜悦和力量的搏动！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右臂那紫金龙鳞纹路，在万民愿力的冲刷下，竟开始主动吸收这精纯的能量！赤金色的烈焰中，开始融入点点纯粹的金芒！一股前所未有的、中正平和却又浩瀚无边的力量感，正从那龙鳞纹路深处缓缓苏醒！
万民愿力，重塑金身！亦在…重塑他自身！
他缓缓抬起那只流淌着金红烈焰的右臂，对着夜空，对着那片依旧潜伏着黑暗与威胁的南海，对着那无数双充满希望的眼睛，用力攥紧了拳头！
掌心之中，那点湛蓝的星芒，己化为一道清晰的、威严的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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