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了整整一天。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青石板路，也敲打着我这间小小的“夕照绣坊”的玻璃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丝线染料和老旧木头发霉的气味。
我坐在绣架前，就着一盏暖黄色的旧台灯，手指穿梭，完成最后几针。那是一幅普通的江南水乡风景绣品，客户要求明天一早来取。
角落里，奶奶蜷在摇椅里，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毛毯。她睡着了，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梦里也有解不开的结。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只老旧的绣筐，里面是些零碎的布头和彩线。
自从三年前父母在一次意外的山洪中失踪，奶奶就变成了这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大多数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会喃喃一些听不懂的话。
“……绣不得……红色的……鞋……沾了血……债啊……”
这是她最常重复的呓语。每当这时，她枯瘦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抠紧绣筐的边缘，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我叹口气，剪断线头，将绣品仔细叠好。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慢吞吞地指向了十一点。
雨好像更大了些，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该关门了。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准备去拉下卷帘门。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敲门声。
很轻，很缓，带着一种迟疑和湿漉漉的粘腻感，混杂在雨声里，几乎微不可闻。
我动作一顿。这么晚了，又下着这么大的雨，谁会来？
也许是邻居？或者是没带伞的路人想避避雨？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清晰了一点，带着一种固执的意味。
我走到门边，隔着玻璃门朝外望去。巷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对面屋檐下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投下一圈模糊的光晕。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雨水汇成细流，沿着屋檐哗啦啦地淌下。
听错了？
我皱了皱眉，或许是风吹动了什么东西撞到了门板。
刚想转身，那敲门声又响了！
“咚！咚咚！”
这一次，声音变得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凄惶？
我心头莫名地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一根冰冷的丝线，悄然缠上了我的脊背。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栓，将玻璃门推开一条缝隙。
冰冷的、带着雨腥气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我额前的发丝飞舞。台灯的光线挣扎着透出门外，照亮了门前一小片湿漉漉的地面。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浑身都湿透了，长长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水珠不断从发梢、衣角滴落，在她脚下汇聚成一滩小小的水洼。她穿着一件式样很老的、深色的连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于瘦削的身形。
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我试探着问，手悄悄握紧了门把手，“我们己经打烊了。”
女人没有抬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手臂。
她的手指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些深色的、像是淤泥的东西。她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着，指向了我店内的绣架。
“……绣……”一个极其微弱、仿佛被水浸泡过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嘶哑得厉害，“……求你……帮我绣……”
我愣了一下。半夜冒雨跑来，是为了绣东西？
“女士，如果您需要定制绣品，可以明天白天再来。”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现在太晚了。”
“不……不行……等不了……”女人猛地摇头，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红绣鞋：阴阳绣魂录》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水滴甩了出来。她似乎非常焦急，抬起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就一件……很小……绣一只……鞋……”
鞋？
我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浓了。
“什么样的鞋？”我下意识地问。
“……红色的……”女人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绣花鞋……我丢了一只……找不到……找不到……”
红色的绣花鞋？
奶奶的呓语瞬间闪过我的脑海，让我后颈一阵发凉。
我仔细地看着这个女人。她身上的衣服虽然湿透，但款式和料子看起来都很旧，不像是这个年代常见的。而且，她一首低着头，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郁和……潮湿感。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一阵更强的风卷着雨水吹来，掀起了她额前湿漉漉的刘海。
下一秒，我的呼吸骤然屏住！
路灯的光线恰好掠过她的脸颊下方——她的脖颈上，靠近耳根的地方，有一大片深紫色的、像是淤痕的印记！那印记甚至微微凸起，蜿蜒向下，隐没在衣领之下！
那不是普通的伤痕……那形状，更像是……手指的掐痕？！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猛地将头垂得更低，长发彻底遮住了她的脸，声音变得更加哀切凄楚：“求求你……帮我绣……只有你能绣……我用这个……付……”
她另一只一首垂着的手忽然抬了起来，摊开。
她的掌心，躺着一样东西。
那不是钱，也不是什么金银首饰。
那是一缕头发。
乌黑、细软、湿漉漉的女人长发，被一根红色的、细细的丝线整齐地捆着。在台灯的光线下，那头发黑得有些渗人，那红丝线则红得刺眼。
“这是……‘阳线’……”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用这个绣……”
我的目光落在那一缕头发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阴阳绣坊的规矩，我为生人刺绣，收钱或寻常物件。唯有另一种“生意”，需要特殊的报酬——生人的头发，谓之“阳线”；而死者的遗物或怨念所化，谓之“阴线”。
她怎么知道？她怎么会拿出“阳线”？
她到底是谁？！
奶奶的呓语、女人诡异的模样、脖颈的掐痕、这缕作为“阳线”的头发……所有的一切在我脑中疯狂交织，敲响着极度危险的警钟！
我几乎要立刻关上门！
但就在我准备用力合上门的那一刻，那个女人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我血液几乎冻结的动作。
她猛地向前倾身，用那只拿着头发的手，死死抵住了门缝！
然后，她终于抬起了头。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像是冰冷的泪水。她的脸很清秀，却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眼眶深陷，瞳孔是一种极度绝望和空洞的黑色。
她首勾勾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钻入我的耳朵：
“……他们都说……只有林家‘绣魂’的手……能绣阴阳，渡亡魂……”
“……我泡在冷水里……好冷啊……”
“……我的鞋丢了……找不到……他就不让我走……”
“……帮帮我……求求你……”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女人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充满无尽哀恳与绝望的眼睛！
紧接着，雷声炸响！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闪电照亮一切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后，那昏黄的路灯光晕下，只有瓢泼大雨和空荡的巷道。
地上，只有她脚下那一滩不断扩大的水渍。
而她……
她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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