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滚过，像是巨大的石碾子从天际碾压而过，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那一道惨白的闪电，不仅照亮了女人没有影子的真相，也像是一把冰冷的刻刀，将无尽的恐惧和寒意深深凿进了我的骨髓里。
鬼！
门外站着的，不是人！
我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撞破喉咙跳出来。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西肢百骸，我的手指死死抠住门框，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你……你……”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那女鬼依旧维持着抬头看我的姿势，雨水（或者说，是阴气凝结的水珠）不断从她脸上滑落。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恶意，只有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哀伤和乞求。
“帮帮我……”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飘忽，带着水汽的氤氲，“……绣一只鞋……红色的……绣花鞋……求你了……”
她抵着门缝的手，苍白得透明，我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非人的寒气正从那手上源源不断地渗透进来，冻得我手指发麻。
跑？关门？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尖叫：立刻用力关上门！把她挡在外面！
可是，我的目光却无法从她那双眼睛上移开。那里面盛载的痛苦太沉重了，沉重到让我这个旁观者都感到窒息。还有她脖子上那清晰的、可怕的掐痕……她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而且，她提到了“林家绣魂”。她知道我们家的秘密！
奶奶的呓语再次回响：“……绣不得……红色的……鞋……”
恐惧和一种深植于血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责任感在我心中疯狂拉扯。
女鬼似乎看出了我的极度恐惧和犹豫，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只拿着头发的手又往前递了递。
那缕乌黑湿漉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用这个……绣……”她轻声说，“……这是‘规矩’……我知道的……”
规矩。阴阳绣坊的规矩。
为鬼魂刺绣，了其执念，助其往生，需以“阳线”（生人发）或“阴线”（鬼怨丝）为引，融入绣品。而生人发，往往来自与鬼魂有因果牵连之人。
这缕头发，是谁的？是害她之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接受，就意味着我接下了这份诡异的委托，踏入了未知的危险。
不接受……她会不会一首缠着我？甚至……像那些志怪故事里说的，因执念无法化解而化作厉鬼？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湿漉漉的、卑微祈求的身影。
雷声轰鸣之前，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几乎不像是我发出的声音：
“……什么……样子的鞋？”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我到底在做什么？
但女鬼的眼睛里，却瞬间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
“红色的……缎面……上面绣着……鸳鸯……和并蒂莲……”她的语速快了一些，带着急切的描述，“……鞋尖上……缀着一颗小小的……珍珠……”
她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那鞋子就在她眼前。
“我……我找不到它了……没有它……我走不了……他就不让我走……”她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身体微微颤抖，周围的水汽似乎更重了，寒意刺骨。
我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恐惧依旧存在，但一股莫名的酸楚和怜悯，却悄然压过了一丝恐惧。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的空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我需要一点时间。”我听到自己说，“而且，我需要更详细的图样。你……你能进来吗？”
问出这句话，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一个鬼进屋？
女鬼摇了摇头，身影似乎变得更加模糊了一点：“……不……我进不去……你的灯……有‘针’……护着……”
针？我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屋里那盏暖黄色的旧台灯。那不是普通的灯泡，灯罩内壁，奶奶早年用特殊的银粉颜料，细细描绘了一圈极其繁复细密的辟邪纹样，像是一根根无形的绣花针，守护着这片小小的空间。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一首站在门外。
“……明天……子时……”女鬼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身影在雨幕中也开始微微晃动，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我……再来……把‘图’……给你……”
她说着，将那只拿着头发的手猛地往门里一送！
那缕用红丝线捆着的头发，轻飘飘地落入了门内，掉在了干燥的地板上。
与此同时，女鬼的身影如同融入雨水的墨迹，迅速地变淡、消散。
几乎就在她完全消失的瞬间，那股笼罩在门口的刺骨阴寒也骤然褪去。
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以及门外空荡荡的、被路灯昏光笼罩的湿漉巷道。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我僵立在门口，过了好几秒，才像是骤然脱力般，猛地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跳得又急又痛。
冷风吹着门外的雨水溅进来，打湿了我的裤脚，带来真实的冰凉触感。
不是梦。
我的目光，落在地板上那缕孤零零的头发上。
乌黑，湿漉，被一根刺眼的红丝线捆着。
它是真实存在的。证明着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切，确确实实发生了。
我蹲下身，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缕头发。
冰冷！刺骨的冰冷！
仿佛刚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甚至比刚才门外的雨水还要冷得多。那股寒意顺着我的指尖，瞬间窜遍全身，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这不是普通的头发。上面附着着强烈的阴气和不散的执念。
这就是“阳线”。为鬼魂刺绣必须的材料。
我捻起那缕头发，红丝线捆扎的地方，似乎格外冰冷。我注意到，这红丝线颜色艳得有些不正常，红得近乎发黑，像是被血浸泡过一样。
我强忍着不适，将这缕冰冷的头发放在一旁的柜台上。然后快步走上前，用力关上了玻璃门，拉下卷帘门，反锁！
做完这一切，我背靠着冰冷的卷帘门，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紧了膝盖，身体却依然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恐惧感后知后觉地全面爆发。
我真的……接了一个鬼的委托？
我要为她绣一只红色的绣花鞋？
奶奶的话在我耳边回荡：“……绣不得……红色的……鞋……沾了血……债啊……”
我会惹上麻烦吗？会像奶奶说的那样，沾上血债吗？
那个女鬼口中的“他”是谁？是不让她走的人？还是……害死她的人？
她脖子上的掐痕……她是被掐死的？然后抛尸水中？所以她才浑身湿透，不断滴水？
无数的疑问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几乎让我窒息。
“唔……”
角落里，奶奶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呓语，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抬起头，看到奶奶在摇椅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怀里的绣筐抱得更紧了。她苍老的脸上皱纹更深，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红色的……来了……水鬼……讨债的……”她断断续续地喃喃着，声音含混不清，“……不能绣……绣了……魂就……钉住了……”
钉住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奶奶虽然糊涂，但她偶尔的呓语，往往带着一种不祥的预见性。她似乎能感知到某些东西。
她感知到了这个女鬼的到来，并且极度恐惧。
“奶奶？”我忍不住轻声唤她，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多一点提示。
但奶奶只是更深地蜷缩起来，不再说话，又陷入了那种半睡半昏的状态里。
屋子里只剩下挂钟滴答的声音，以及窗外永无止境般的雨声。
我坐在地上，看着柜台上的那缕头发，又看了看奶奶不安的睡颜，心情沉重得像压了一块巨石。
逃避吗？
假装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明天就把那缕头发扔掉？
可是……那个女鬼绝望的眼睛，和她那句“只有林家绣魂的手……能绣阴阳，渡亡魂”，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
如果我不帮她，她的执念无法化解，会不会真的变成更可怕的存在？甚至……像奶奶说的，会引来更大的“债”？
林家绣魂……这似乎是传承，也是枷锁。
我忽然想起父母失踪前，曾经彻夜不眠地刺绣，他们的神色总是那么凝重。他们绣的，是不是也是……
一种莫名的、沉重的责任感，缓缓压过了单纯的恐惧。
我站起身，走到柜台边，再次拿起那缕冰冷的头发。
触手的寒意依旧，但这一次，我似乎能感觉到那寒意深处，包裹着的巨大悲伤和不甘。
我走到绣架前，将台灯的光线调亮。
暖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无法驱散我心中的寒意和迷茫。
子时。明天晚上十一点，她还会再来。
到时候，她会带来所谓的“图”。
而我，必须做出决定。
是遵从奶奶的警告和内心的恐惧，拒绝她？
还是……拿起针，接下这份来自幽冥的委托，踏入那条林家世代行走的、沟通阴阳的凶险之路？
我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这双手，能绣出最精美的图案，如今，或许也要绣出生与死的界限。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红绣鞋：阴阳绣魂录》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7DNH/)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