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霜降图异
晨雾像一匹未织完的纱,轻轻覆在古镇的青石板路上。苏染霜推开"霜雪居"的雕花木门时,檀香混着蚕丝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她二十年来最熟悉的清晨气息。
绣架上的《霜降图》已经绣了七日。她昨夜分明记得只差最后一片枫叶,可此刻——那片枫叶竟自己长出了脉络,细如发丝的赤金线在无风自动,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补全她未竟的针脚。
"这不可能。"苏染霜的指尖悬在绣布上方三寸,微微发抖。她对自己的手艺有近乎偏执的掌控,每一针该落在哪里,该用几分力,都精确得像在复刻心跳。她的工作台永远整洁到近乎严苛,银针按粗细排列成笔直的线,蚕丝按色系从浅到深,像一道凝固的彩虹。
可那片枫叶确实在变化。赤金线渐渐转成暗红,像凝固的血。更诡异的是,绣布背面的霜花图案正在蔓延——她从未绣过这些霜花。那些霜花精致得过分,每一片冰晶的棱角都清晰可见,像是用月光雕刻而成。
苏染霜的呼吸变得急促。她伸手想抚平那些不该存在的霜花,却在指尖触及绣布的瞬间,感觉到一丝不属于这个清晨的寒意。那不是丝绸的冰凉,而是深秋霜降时特有的、带着枯叶气息的冷。
"染霜丫头,又起这么早?"老裁缝沈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晨露的湿气。老人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雕花门边,手里提着刚买的豆腐,"你这幅《霜降图》..."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浑浊的眼睛盯着绣布背面,瞳孔急剧收缩,"你绣了双面异色?"
苏染霜摇头,心跳快得发疼:"背面这些霜花,不是我绣的。"她小心地翻过绣布,那些霜花竟组成了枚玉佩的轮廓——螭龙纹,血沁色,和她昨夜梦里见过的那枚一模一样。在梦里,那个穿月白色长衫的男子将玉佩系在她腰间,指尖的温度至今还停留在皮肤上。
沈伯的拐杖"咣当"掉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老人弯腰去捡,苏染霜却看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蚯蚓般蠕动。沈伯今年七十三,在古镇开了五十年的裁缝铺,什么样的绣品没见过?可此刻他的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二十年前,"沈伯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怕惊醒了沉睡的往事,"也有个绣娘绣过同样的图案。"他颤抖的手指指向绣架旁那个裂了角的旧绣绷,木质已经发黑,"那是你奶奶的。她绣完最后一针,人就..."老人没说完,但苏染霜懂了。她从小就知道奶奶是绣坊里最出色的绣娘,却在某个霜降的清晨突然消失,只留下满屋未完成的绣品。
绣绷的裂缝里卡着根银针,针尖发黑,像是被什么腐蚀过。苏染霜用镊子夹起时,针尖突然渗出滴暗红色的液体,在晨光下像颗凝固的泪。那液体不是血,更像是某种树汁,却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别绣了。"沈伯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老人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嵌入她的骨头,"霜降那天之前,别碰这幅图。"他掌心全是冷汗,黏腻得像刚捞上来的水草,"你奶奶说过,有些记忆...不该被绣出来。"
苏染霜想笑,嘴角却僵住。她低头继续劈丝——将一根蚕丝劈成十六分之一粗细,这是苏绣最考验耐心的活计。晨光透过窗棂,在她指尖投下细碎的光斑,每一根劈好的丝都像是被阳光镀了金边。可今天,银针总在最后关头偏了方向,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似锦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要往她不想去的地方走。
"沈伯,您见过这个吗?"她突然问,指尖抚过绣布背面新出现的字迹。那些字小得像蚂蚁,却笔笔清晰,用的是失传已久的飞白体:"霜降之日,记忆苏醒。"字迹的颜色在不断变化,从淡墨到朱砂,最后定格在一种陈旧的血色。
老人脸色煞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这时,第一缕阳光穿透晨雾,照在绣坊四壁挂着的绣品上。苏染霜看见所有绣品同时泛起微光——《牡丹亭》里的杜丽娘眼角突然多了一滴泪,《鸳鸯戏水》中的鸳鸯突然调转了方向,《百鸟朝凤》里那只凤凰的尾羽无风自动,像是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连那幅她七岁时绣的《小猫扑蝶》,猫眼里的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仿佛突然有了生命。
"它们在呼吸。"苏染霜听见自己说。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她从小就对这些绣品有种特殊的感应,能听见丝线摩擦的细微声响,能闻出不同批次蚕丝的微妙差异,但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它们随时会活过来。
沈伯的拐杖再次掉在地上,这次老人没有去捡,而是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上了摆放绣线的架子。几卷丝线滚落下来,在地上蜿蜒成蛇形:"开始了...和当年一模一样..."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的绝望,"染霜,你听我说,你奶奶她..."
一阵穿堂风突然掠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地上的丝线,在空中画出凌乱的轨迹。苏染霜的长发被吹得扬起,遮住了视线。她闻到了风中的味道——不是古镇惯有的桂花和河水气,而是某种更古老的、带着铁锈和檀香的味道,像是某个尘封已久的地窖突然被打开。
等她拨开发丝,沈伯已经不见了,只剩拐杖孤零零地躺在门槛处,像根被遗弃的骨头。门外传来豆腐担子的吱呀声,渐渐远去,却比平时更加急促,像是老人在逃离什么。
绣布上的霜花图案更明显了,已经从玉佩的轮廓扩展成完整的纹样。苏染霜伸手想摸,却在指尖触及的瞬间——整个绣坊的绣品同时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是无数根银针同时落地,又像是某种封印被解开的声音。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细小的伤口,血珠渗出来,正好滴在那片自己变化的枫叶上。血珠渗入绣线的瞬间,枫叶彻底变成了暗红色,像是被注入了生命。
就像梦里那个人的眼睛颜色。那个在千年前的霜降之日,为她系上玉佩的男子。他的眼睛也是这样,像是盛满了整个秋天的枫叶,又像是凝固了千年的朱砂。
苏染霜突然意识到,从她记事起,每年霜降前后,绣坊里总会发生一些小事——某幅绣品突然褪色,某根银针莫名弯曲,某卷丝线自己散开。奶奶在世时总说这是"绣魂苏醒",现在想来,或许从更早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
窗外的晨雾渐渐散去,古镇的轮廓清晰起来。苏染霜看见河对岸的沈记裁缝铺门窗紧闭,沈伯的豆腐担子却不见了踪影。更远处,古镇最高的那座石拱桥上,站着一个穿月白色长衫的身影,远远望去,竟和她梦里的人一模一样。
她眨了眨眼,再看时,桥上空无一人。只有晨风吹过,带起几片早凋的枫叶,在空中画出似曾相识的轨迹。
绣布上的霜花图案此刻已经完整呈现,那分明是一幅微缩的地图——古镇的每一条小巷,每一座石桥,甚至包括她此刻所在的绣坊,都在其中。而在地图的最中央,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两个几乎看不清的小字:"忘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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