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夏，石家庄的闷热如同蒸笼。石门建筑公司的会议室里，空调开到最低温，却压不住剑拔弩张的气氛。张宝林坐在主位，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众人心上。
"上个月，桥西工地丢了五吨钢筋。"张宝林声音平静，目光扫过在座的核心成员，"价值三万七。谁干的？"
会议室死寂。李建起低头玩着打火机，大强盯着天花板，其他人眼神躲闪。
"没人认？"张宝林冷笑，"那我点名了。大强，你手下的小六子，前天在赌场输了三万，钱哪来的？"
大强猛地站起："宝林哥，你怀疑我？"
"坐下！"张宝林厉喝，"我问你钱哪来的！"
"我...我借的！"大强梗着脖子。
"借的？"张宝林甩出一张借条复印件，"这是你写的？'今借到王六人民币叁万元整'？"
大强脸色煞白。张宝林又扔出一张照片：小六子正把钢筋搬上货车。
"吃里扒外的东西！"李建起拍桌而起，"大强，你他妈活腻了！"
"都闭嘴！"张宝林目光如刀，"规矩就是规矩。偷卖公司物资，断一指。大强，你是他老大，监管不力，扣半年分红。"
大强瘫坐在地："宝林哥，饶我这次..."
"拖出去！"张宝林挥手。两个壮汉架起大强往外拖，求饶声在走廊回荡。
会议室鸦雀无声。张宝林端起茶杯："还有件事。建起，你上个月去澳门输了多少钱？"
李建起脸色一变："小赌怡情..."
"一百二十万！"张宝林摔碎茶杯，"公司账上划走的！当我是瞎子？"
瓷片飞溅，众人噤若寒蝉。李建起咬牙："钱我会还！"
"还？"张宝林冷笑，"拿什么还？挪用公款，按规矩该剁手！"
李建起猛地站起："张宝林！你别太过分！"
"过分？"张宝林缓缓起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天不断你手，明天就有人敢动公司的命！"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把砍刀扔在桌上："自己动手，留三根手指。我帮你找医生接。"
刀光刺眼。李建起浑身发抖，突然狂笑："好！好个张老板！忘了当年谁帮你打天下？"他抓起刀指向张宝林，"今天你敢动我，兄弟们心就寒了！"
几个亲信跟着站起，会议室顿时分成两派。张宝林面不改色，按下桌底警报。瞬间冲进十名持械手下，将李建起等人团团围住。
"拿下。"张宝林声音冰冷。
混战爆发。李建起挥刀乱砍，却被电棍击倒。五分钟后，反抗者全被制服。李建起被按在桌上，右手被强行摊开。
"宝林哥！我错了！饶我这次！"李建起终于崩溃哭喊。
张宝林握刀走近："这一刀，让你记住谁是老大。"刀光落下，小指应声而断。鲜血喷溅在会议记录本上，染红"团结奋进"西个大字。
惨叫声中，张宝林扔下刀："送医院。其他人，开会继续。"
当晚，张宝林回到家己是凌晨。别墅里静悄悄的，他摸黑走进书房，却见李梅坐在黑暗中。
"还没睡？"张宝林打开灯，疲惫地松领带。
李梅举起一张支票："建起输掉的一百二十万，是你用公司钱补的？"
张宝林皱眉："公司的事你别管。"
"不管？"李梅声音发抖，"今天你们开会...是不是动了家法？我听见建起的惨叫了！"
"他自找的。"张宝林烦躁地点烟。
李梅突然冲过来抢走他的烟："张宝林！你疯了吗？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这是犯罪！"
"犯罪？"张宝林冷笑，"没有这些手段，公司早垮了！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
"那也不能违法！"李梅泪流满面，"今天断人手指，明天是不是要杀人？"
张宝林猛地抓住她手腕："我的事不用你教！做好你的张太太就行！"
李梅挣脱后退："张太太？我宁愿你是个穷工人！至少那时候你是个人！"
"滚！"张宝林暴怒摔门。
李梅的哭声被隔绝在门外。张宝林瘫坐在地，看着手上未干的血迹——那是李建起的血。他冲进洗手间拼命搓洗，皮肤搓红也洗不掉那股腥气。
镜中的男人眼神凶戾，陌生得可怕。他想起第一次打架时，沾了血的手抖了一整夜。现在，断人手指竟能面不改色。
手机震动，是医院来电："张总，手术成功。但李经理情绪激动，说要报警..."
"给他打镇静剂。小六飞飞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张宝林冷冷道，"告诉医生，用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
挂断电话，他打开保险柜，取出一摞现金。想了想，又放回一半。现在的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
凌晨三点，张宝林悄悄来到医院。VIP病房里，李建起昏睡着，右手裹着厚厚纱布。张宝林将五万元现金放在床头，站了很久。
"建起，别怪我。"他低声说，"这行当，心软就得死。"
走廊传来脚步声，张宝林迅速躲进消防通道。从门缝看见李梅提着保温桶走进病房——她总是这样，对谁都心软。
张宝林苦笑。或许正是这份心软，让他对李梅始终狠不下心。可江湖路，容不得心软。
几天后，公司召开新会议。张宝林颁布"铁律十条"：严禁赌博吸毒，严禁私吞公款，严禁欺男霸女...违者严惩不贷。
"从今天起，所有人工资翻倍。"张宝林话锋一转，"但每月消费不得超过收入三成。超出部分，公司代管。"
台下无人敢议。张宝林知道，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
会后，财务总监小林留下："张总，李经理的医疗费..."
"走公司账。"张宝林打断，"另外，给他卡里打二十万营养费。"
小林犹豫："可是制度刚宣布..."
"我是制度。"张宝林冷冷道，"执行吧。"
小林欲言又止，最终点头离开。张宝林知道他在想什么——双标，虚伪。可江湖不是非黑即白，有些规矩必须为亲信破例。
周末，张宝林陪李梅回娘家。饭桌上，岳父问起公司情况，张宝林侃侃而谈"规范化管理"。李梅全程沉默。
回家路上，李梅突然说："爸下周生日，我想送他台按摩椅。"
"买最好的。"张宝林打着方向盘。
"用我自己的钱。"李梅补充。
张宝林猛踩刹车："你什么意思？"
"你赚的钱脏。"李梅首视前方，"我怕脏了爸的背。"
张宝林脸色铁青，却无话可说。那晚，他们分房而睡。
半夜，张宝林被噩梦惊醒。梦里，李建起血淋淋的手指变成毒蛇，缠住他脖子。他冲进书房，打开监控——李建起病房空无一人！
"建起跑了！"他怒吼着召集手下。
全城搜索展开。凌晨五点，在火车站厕所找到试图南逃的李建起。他右手伤口裂开，鲜血浸透纱布。
"宝林哥，我错了..."李建起跪地哀求，"放我走吧，我保证消失..."
张宝林蹲下身，亲手为他包扎伤口："兄弟，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走了，我睡不着啊。"
他扶起李建起："回家养伤。等你好了，桥东的项目交给你。"
李建起愣住，突然嚎啕大哭。张宝林拍着他的背，眼神复杂。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招他越来越熟练。
送李建起回医院后，张宝林独自来到二棉厂旧址。废墟上，几个孩子在捡废铁。他认出其中一个是王强的弟弟。
"叔叔，买废铁吗？"男孩仰头问。
张宝林掏出所有现金塞给他："好好读书，别学你哥。"
男孩茫然点头。张宝林转身离开，听见男孩在后面喊："叔叔，你像我哥说的宝林哥！他是大好人！"
张宝林脚步踉跄。好人？他配吗？
回到公司，小林等在门口："张总，税务局又来查账了..."
"让马局处理。"张宝林疲惫挥手。
"还有...李队长上午来过，问工地事故的事。"
张宝林猛地转身："他说什么？"
"就问了些常规问题..."小林迟疑道，"但走时他说...说您的手下最近很守规矩。"
张宝林背脊发凉。李正刚的监控，比他想的更严密。
深夜，张宝林翻开新买的《企业管理学》。书上说："制度化管理的核心是公平公正。"
他嗤笑，将书扔进垃圾桶。江湖没有公平，只有强弱。而他，必须是最强的那个。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将至。张宝林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沉睡的城市。他的倒影映在玻璃上，与城市灯火重叠，扭曲变形。
整顿了内部，束缚了兄弟，稳住了保护伞，却失去了妻子的心。这条路，他走得越远，就越孤独。
雨点敲打玻璃，像无数手指在叩问。张宝林闭上眼，想起李建起断指时的惨叫，想起李梅失望的眼神，想起父亲那句"良心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他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痛感让他清醒——这条路，只能进，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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