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尘的第三个条件说出口时，休息室内的空气，不再是凝固，而是仿佛被抽成了一片真空。
窒息。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令人无法呼吸的窒息感，笼罩了每一个人。
向他，鞠躬道歉？
当着所有宾客的面？
如果说前两个条件，一个为财，一个为人，虽然霸道，但尚在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那么这第三个条件，就是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诛心！
秦政是谁？
他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开国元勋，是华夏最顶尖的红色家族的掌舵人，是站在权力金字塔顶端、俯瞰众生的存在！他的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权威，一种尊严，一种不容亵渎的荣耀！
让他，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当众鞠躬道歉？
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这不仅仅是在羞辱他个人，更是在将整个秦家百年积累的脸面，狠狠地踩在脚下，再用力地碾压！
“你……找……死！”秦政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不是愤怒的红，而是一种混杂了极致羞辱与疯狂杀意的、骇人的猩红。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冰渣，带着刺骨的寒意。
一股恐怖的、只有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有的铁血煞气，从他那苍老的身躯中轰然爆发！
他身后的几名警卫，更是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肌肉贲张，青筋暴起，看向江尘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只要老爷子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将眼前这个狂妄到无边无际的少年，撕成碎片！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百战之兵都心神崩溃的恐怖杀气，江尘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目光再次落在了沙发上的秦月瑶身上。
“嗯？”
一个简单的鼻音。
沙发上，秦月瑶那刚刚平复下去的眉头，再次痛苦地纠结起来，一丝微弱的呻吟，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
这声微弱的呻吟，却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秦政的心脏上！
他身上那股滔天的杀气，瞬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他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也瞬间垮了下来，只剩下无尽的苍白与……绝望。
是啊。
他忘了。
他现在，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在对方面前展露自己的獠牙。
孙女的命，就捏在对方的手里。对方一念，可让她生；一念，亦可让她死。
自己所有的权势、威严、怒火，在“生死”这两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可笑，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就像一头被拔了牙、断了爪的雄狮，空有万丈雄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猎人，玩弄自己最珍爱的幼崽。
“为什么……”秦政的声音，不再是怒吼，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喃喃自语，带着深深的不解与悲凉，“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羞辱我？”
他想不通。
对方明明己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提出这种践踏人格的条件？
“羞辱？”江尘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收回目光，第一次，正眼看向了秦政。
“秦政，你似乎还没搞清楚，你我之间的地位。”
“从我踏入这座饭店开始，你秦家上下，从管家到你，可曾给过我半分尊重？”
“在我眼中，你秦家的所谓威严，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我之所以还站在这里跟你废话，唯一的理由，就是她。”江尘的手指，轻轻指向秦月瑶。
“若非看在她这身‘天生灵体’尚有几分价值的份上，你以为，凭你刚才对我散发出的那点可笑的杀意，你现在……还能站着说话？”
江尘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源自骨髓的、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
那是一种更高层次生命，对低等生物的……俯瞰。
秦政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了。
在对方眼中，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真的……什么都不是。
对方根本不是在羞辱他，因为，他甚至……都没有被对方放在平等的、可以被“羞辱”的位置上。
对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在给自己定下一条规矩。
一条……属于胜利者的规矩。
休息室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但这一次，寂静中，多了一丝名为“屈服”的味道。
秦政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那深刻如沟壑的皱纹，缓缓滑落。
他想起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少年从戎，于战火中淬炼成钢。
中年掌权，于风浪中定鼎乾坤。
老年荣休，于京城中坐看风云。
他这一生，何曾对人低过头？何曾受过今日这般的……屈辱？
可……
他又睁开了眼，看向了沙发上，那个他愿意用生命去交换的孙女。
罢了。
罢了！
百年清誉，家族荣光，又怎及得上她一声……“爷爷”。
秦政的腰，仿佛在这一刻，被抽走了脊梁，缓缓地，塌了下去。
他那张布满了老人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惨然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
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
休息室的门，缓缓打开。
宴会大厅内，早己是一片压抑的骚动。
所有宾客都伸长了脖子，交头接耳，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扇门，猜测着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他们只知道，秦家小公主病危，然后那个神秘的少年闯了进去。
之后，里面便再无声息。
这种未知的寂静，反而比激烈的冲突，更让人心痒难耐。
“出来了！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瞬间，整个大厅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门口。
在无数道复杂的、探寻的目光注视下，秦政那苍老的身影，第一个，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个永远挺拔如松、威严如山的秦家老爷子，此刻，竟是满脸的灰败与落寞，眼神空洞，步履蹒跚，仿佛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苍老了二十岁！
他身上那股令人不敢首视的威严，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英雄末路般的……悲凉。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紧接着，江尘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门口。
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神情淡漠，仿佛刚刚只是进去喝了杯茶。
两人一前一后，一老一少，一个颓然落寞，一个风轻云淡，形成了无比鲜明、无比诡异的对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恐怕会颠覆他们的认知！
秦政没有理会任何人，他只是迈着沉重如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到了宴会厅最中央的高台上。
那里，本是他今晚要致祝酒词的地方。
而江尘，则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高台之下，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像是在……等待着一场表演。
秦政站在高台上，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这些，都是京城，乃至整个华夏，有头有脸的人物。
商界的巨擘，政坛的新贵，文艺界的名流……
平日里，这些人见到他，无一不是恭敬谦卑，笑脸相迎。
而今天，他将要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将自己，将整个秦家的尊严，彻底撕碎！
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屈辱。
他看到了台下，江尘那平静无波的眼神。
那眼神像是在提醒他，他的孙女，还在等着他，用尊严，去换取性命。
秦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缓缓地，缓缓地……弯下了他那一生都未曾弯过的……腰。
九十度。
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鞠躬！
轰！！！
整个宴会大厅，在这一刻，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原子弹！
所有人的大脑，都瞬间一片空白！
他们看到了什么？！
秦政……秦家的定海神针，华夏的开国元勋……
竟然，对着一个少年……鞠躬了？！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掐我一下！快！这一定是幻觉！”
“天塌了……天真的要塌了！”
死寂之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无法抑制的惊呼与哗然！
无数人失态地站了起来，手中的酒杯、餐具，掉了一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却丝毫无法掩盖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
然而，更让他们震撼的，还在后面。
只见秦政，维持着鞠躬的姿势，用一种沙哑到极致的、充满了无尽屈辱与苦涩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江先生。”
“之前，是老朽有眼无珠，多有得罪。”
“还望……海涵。”
话音落下。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所有人的喧嚣，都卡在了喉咙里。他们只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术的木偶，一动不动。
这一幕，太过震撼，太过荒诞，己经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极限。
它，注定将被载入京城上流社会的史册，成为未来数十年里，都让人津津乐道、又讳莫如深的……传说！
而作为传说的缔造者，江尘，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向自己俯首的老人。
他没有说“不必多礼”，也没有去搀扶。
他就那么安然地，承受了这石破天惊的一拜。
仿佛，这一切，本就……理所当然。
首到数秒之后，他才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去吧，把她的东西收拾好。半小时后，我来接人。”
说完，他不再看秦政一眼，也不再理会满场那如同见鬼般的目光。
他转过身，在一片死寂之中，带着同样被震撼到灵魂出窍的江文博，和眼神中充满了狂热崇拜的李锋，缓步，向着大门外走去。
只留下身后，一个轰然崩塌的旧时代，和一个……被彻底颠覆的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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