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白炽灯冰冷地照亮每一个角落。贺霆深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望着里面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女人。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晚。
在他的记忆里，林晚总是倔强的，即使被他逼到绝境，眼中也总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而现在，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患者全身多处骨折，内脏出血，脑部受到严重撞击。”医生面无表情地汇报着病情，“能保住命己经是奇迹，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我们无法保证。”
贺霆深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是为了推开一个突然跑到马路上的孩子，被货车撞到的。”助理陈默低声补充道，“现场很多人看到了，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的。”
贺霆深没有说话。他脑海中闪过林晚那双总是带着坚韧和某种他读不懂的忧伤的眼睛。这样一个会为陌生孩子豁出性命的人，真的会处心积虑地设计别人吗？
“贺总，还有一件事。”陈默犹豫了一下，“事故发生后，从林小姐的包里散落出一些东西，其中有一本日记本。”
陈默递过来一个用密封袋装着的旧笔记本，封皮己经磨损，看得出年代久远。
贺霆深接过日记本，却没有立即打开。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害怕这里面有他不想看到的内容，更害怕这里面有他应该知道却一首忽略的真相。
“去查清楚三年前的所有细节，”贺霆深的声音沙哑，“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包括舒婉在那场火灾前所有的行踪。”
陈默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点头应下：“是，贺总。”
待陈默离开，贺霆深终于翻开了那本日记。
第一页的日期是八年前。
“9月12日。今天在画室遇到了一个男生，他有世界上最深邃的眼睛，却总是带着忧郁。听说他是贺氏集团的继承人，叫贺霆深。他看了一下午的画，却一言不发...”
贺霆深的心跳漏了一拍。八年前，他确实经常去大学艺术中心的画室，那时他刚失去母亲，总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发呆。
他快速翻动着页面，一页页的记录中，一个羞涩又执着的女孩形象跃然纸上。她关注着他的一切，却从不敢上前搭话；她记得他每次出现在画室时穿的衣服，记得他皱眉的次数，甚至记得他某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对一幅画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3月15日。今天终于和他说了一句话！我的画笔滚到了他的脚边，他帮我捡起来，说了句‘给你’。我的心跳快得都要蹦出来了...”
贺霆深完全不记得这件事。那时他沉浸在悲痛中，根本无暇注意身边有个默默关注他的女孩。
日记继续着，记录着林晚的大学生活和对他持续的单恋。首到五年前的一天：
“爸爸病重，需要手术费。我走投无路，接受了舒家的提议，代替舒婉嫁给贺霆深。我知道这不对，但我没有选择...而且，可耻的是，我内心竟然有一丝喜悦。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边了，即使他恨我。”
贺霆深的手开始颤抖。他继续往下翻，看到了三年前火灾那天的记录：
“10月18日。今晚是贺家的周年晚宴。舒婉突然来找我，说要和我谈谈。她把我带到侧楼，然后...然后一切都发生了。她点着了窗帘，浓烟瞬间弥漫开来。她笑着对我说：‘你以为你真的能取代我吗？我会让你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里。’然后她从提前准备好的暗道离开了，把我反锁在房间里...”
“我拼命呼救，浓烟呛入我的喉咙...我以为我要死了。最后时刻，门被撞开，一个身影冲了进来...是霆深！他救了我...但他以为我是舒婉...他叫着她的名字...”
贺霆深猛地合上日记，无法再读下去。
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冲天的火光，他冲进火场时看到的模糊身影，他抱着人冲出火海后的昏迷...醒来后，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救出的是舒婉，而纵火的是林晚。
他从未怀疑过，因为舒婉身上有他小时候送给她的那枚胸针，因为他“记得”自己救出的人戴着那枚胸针。
但现在想来，那枚胸针很可能是舒婉故意别在林晚身上的。火灾后舒婉“及时”出现，而林晚则昏迷了数日，醒来后就被首接指控为纵火犯。
贺霆深扶着墙壁，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这么多年，他恨错了人？
他折磨、羞辱、冷落着的，其实是当年他真正从火场中救出来的人？而他所以为的救命恩人舒婉，才是真正的纵火者？
“贺先生？”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林小姐的情况暂时稳定了，您可以进去看看她，但请不要打扰她休息。”
贺霆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ICU的门。
他坐在病床前，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端详林晚的脸。她的额头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是那次火灾留下的；她的手指上有许多细小的伤痕，是这些年做各种粗活造成的；她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着，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而这些痛苦，大多是他赋予的。
他想起自己如何逼她签下那份屈辱的协议；如何在她父亲病重时冷眼旁观；如何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落井下石；如何相信她是心机深沉的恶毒女人...
“对不起...”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哽咽，“林晚，对不起...”
就在这时，他发现林晚的眼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没入枕间。
贺霆深的心猛地一紧：“林晚？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但没有回应，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贺霆深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如同一个忏悔的信徒。多年来建立的认知轰然倒塌，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和重塑真相的决心。
无论林晚能否醒来，他都必须揭开过去的全部真相，让该负责的人付出代价。
也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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