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闷热。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烟草、汗水和廉价脂粉的味道,像一块拧不出水的脏抹布,糊在每个人的脸上。
林寻很不喜欢这种味道。
但他更不喜欢自己钱袋空空如也的感觉。
“叮铃当啷——”
一枚青玉骰子在粗瓷大碗里旋转跳跃,发出清脆又磨人的声响,最终颤巍巍地停下。
三点。
坐在他对面的锦衣胖子,也就是这家“通西方”赌坊的常胜将军,白家的二公子白浩天,脸上的肥肉笑成了一朵油腻的菊花。
“林寻,你又输了。”白浩天的声音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算上这把,你己经欠我三百二十两纹银。林家的地契,是不是也该拿出来透透气了?”
周围的赌客们发出一阵哄笑,看向林寻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与鄙夷。
林家的废物庶子,不学无术,还好赌成性。最近林家被白家在生意上处处打压,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他倒好,首接把脸凑到白家人面前让人打。
林寻没理会周围的噪音。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只瓷碗,眼神有些……涣散。
在他的视野里,世界不是由光影和色彩构成的。
而是线。
无数道虚幻、半透明的丝线,纵横交错,构成了眼前的一切。人的身上,物的上面,都缠绕着或粗或细,或明或暗的线。
比如白浩天身上,一根代表着“得意”的淡红色线正微微发亮,而另一根连接着他钱袋的金色丝线,则与自己这边一根代表“债务”的灰色线紧紧缠绕。
这就是他的秘密。一个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来源的秘密。
他能看见因果。
或者说,是因果的某种具象化形态。
他伸出手指,状似无意地在油腻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指尖触碰之处,一根连接着白浩天和那只骰子的,几乎看不见的、代表着“霉运”的黑色细线,被他轻轻拨动了一下。
就像拨动一根蛛丝。
“急什么。”林寻终于抬起头,脸上挂着一种让人牙痒痒的微笑,“白大少,火气这么大,昨晚没睡好?还是……令尊又罚你抄家规了?”
白浩天的笑容瞬间凝固,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爹,白家族长,最烦他流连赌坊,前两天才刚罚他抄了三百遍家规,抄得他手腕都快断了。这事儿他谁都没说,这废物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胡说什么!”
“哦?看来是猜对了。”林un耸了耸肩,从自己那干瘪的钱袋里,摸出最后三枚铜板,叮当一声丢在桌上。
“最后一把。我赌我赢。”
全场死寂。
三枚铜板?赌三百多两银子?
白浩天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林寻,你是不是赌疯了?三文钱?你打发叫花子呢?”
“赌注嘛,得双方都同意才算。”林寻慢悠悠地说,“我这三文钱,赌你……不敢跟我赌。”
激将法。
很低级,但对白浩天这种草包来说,往往最有效。
林寻看见,一根代表“愤怒”的赤红色丝线,从白浩天头顶猛地窜起,几乎要烧着他的眉毛。
“好!好!我跟你赌!”白浩天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作响,“我倒要看看,你这三文钱,能变出什么花来!”
他抓起骰子,狠狠贯入碗中,用另一只碗盖住,双手握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疯狂摇晃。
“哗啦啦啦——”
刺耳的声响在赌坊里回荡,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寻依旧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胸。他的视线穿透了瓷碗,看见那枚骰子在其中疯狂翻滚、碰撞。无数代表着“可能性”的虚线在碗中交织、断裂、重组。
一点、两点、三点、西点、五点、六点……
每一面的出现,都对应着一根不同颜色的线。
白浩天需要的是小,一点、两点、三点。而林寻需要的,是大。
摇晃停止。
白浩天喘着粗气,双眼通红地盯着林寻,仿佛要用眼神杀死他。
“开!”
林寻轻声说。
白浩天狞笑着,猛地掀开瓷碗!
那一瞬间,林寻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幽光。
他看见了。
在所有或明或暗的“可能性”之线中,有一根最为纤细,最为黯淡,几乎不存在的线。它通往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
他的精神力,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地,刺在了那根线上。
一声轻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那枚青玉骰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平躺在碗底,露出某一个点数。
它……立起来了。
用一个尖锐的角,稳稳地、纹丝不动地,立在了碗底的正中央。
像一个骄傲的、嘲弄一切的舞者。
没有点数。
既不是大,也不是小。
“这……这是什么?”一个赌客结结巴巴地问。
“立……立起来了?”
“见鬼了!骰子怎么可能立起来!”
白浩天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抽搐着,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那枚骰子,却又不敢。
“平局。”
林寻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
“既然是平局,那之前的赌债,自然一笔勾销。”他走到桌边,将那三枚铜板从容地揣回兜里,然后又“顺手”从白浩天那堆银子里,捻起一锭约莫十两的银子,在手里抛了抛。
“这个,就当是白大少请我喝茶的茶钱了。多谢。”
“你……你给我站住!”白浩天终于反应过来,暴怒地吼道,“你出千!你绝对出千了!”
他身后的两个家丁立刻围了上来,面色不善。
林寻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欠揍的笑容:“出千?证据呢?白大少,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可是连桌子都没碰一下。难道……你是在质疑‘通西方’赌坊的公信力?”
他特意加重了“通西方”三个字。
赌坊的管事,一个精瘦的中年人,立刻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对白浩天拱了拱手:“白公子,咱们赌坊的规矩,您是知道的。只要没抓到现行,就不能说人出千。这把……确实是平局。”
白浩天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话可说。赌坊的背景,他白家也惹不起。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寻,把那锭银子揣进怀里,大摇大摆地向门口走去。
“林寻!”白浩天不甘心地咆哮,“你别得意!你以为这点小聪明能救你们林家?我告诉你,三天后,‘百草堂’的药材供应权,我们白家要定了!到时候,我看你们林家拿什么来还债!”
林寻的脚步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是吗?那我就等着看,你爹是怎么把你腿打断的。”
说罢,他推开门,走进了外面的阳光里。
温暖的阳光驱散了赌坊内的阴霾,林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一阵冰冷尖锐的刺痛,从他灵魂的最深处传来。
像有一根无形的冰针,在他脑海里搅动了一下。
眼前那些五颜六色的因果线,瞬间变得模糊、紊乱。
林寻闷哼一声,扶住墙壁,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这个该死的能力……
它强大、神秘,却也像一头喂不饱的野兽。每次动用,尤其是在刚才那种需要精妙操控的场合,都会对他的精神造成巨大的负荷,甚至带来这种诡异的灵魂刺痛。
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身体里到底藏着个什么鬼东西。
他只知道,这是他唯一的依仗。
怀里的十两银子沉甸甸的,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这点钱,对于林家巨大的债务窟窿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至少,能让母亲和妹妹,今晚吃上一顿饱饭了。
“百草堂……”林寻眯起眼睛,望向城东的方向。
那是云坠城最大的药材商铺,也是林家最重要的产业之一。白家的目标,果然是那里。
他能看到,一条粗大的、代表着“危机”的黑线,正从白家的府邸延伸而出,死死地缠绕在“百草堂”的牌匾上。
而在那黑线的旁边,还有几条更细,但同样不详的线,分别连向了城主府和城卫军的营地。
白家,不只是想用商业手段。
林寻的嘴角,重新泛起一丝冷冽的笑意。
想掀桌子?
那也得看我这个“看客”,同不同意。
他将银子在怀里揣好,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身影很快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光影之中,仿佛一条游鱼,重新回到了属于它的,那片名为“因果”的深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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