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墨生感觉自己要炸了。
不是比喻，是字面意义上的，他感觉自己的肺腑、经脉、乃至神魂，都在被那股无法形容的恶臭所引爆。他一生孤高，以“洁”为道，视“净”为本，别说污秽了，就是旁人多看他一眼的俗气目光，都让他觉得是一种亵渎。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曾经敬畏、艳羡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混杂着鄙夷、好奇和幸灾乐祸的利刃，将他那层名为“尊严”的外壳，一片片剐下，露出底下狼狈不堪的血肉。
“岂有此理！”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柳墨生的牙缝里挤了出来。他体内的元气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失控，一股强大的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
“砰！”
他身下的名贵紫檀木椅，连同旁边的茶几，瞬间化为齑粉！
白振山脸色大变，急忙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柳墨生，同时压低声音，用一种急切而充满暗示的语气说道：“柳大师！您冷静！您这是……遭了奸人暗算！是毒！一种闻所未闻的奇毒！”
他必须把这件事从“丑闻”扭转成“阴谋”。否则，他白家花重金请来的这位大神，就成了一尊瘟神。
柳墨生猛地一震，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对！是毒！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保住他最后的颜面！
“是谁！是谁胆敢对老夫下毒！”他顺着白振山给的台阶，声色俱厉地咆哮起来，目光如刀，扫视着全场。
然而，这番表演并没有起到预想中的效果。众人看他的眼神，反而更加古怪了。
下毒？有这么臭的毒吗？
就在这尴尬的、一触即发的寂静中，一个清朗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这层诡异的气氛，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味道……晚辈似乎在一本古籍残卷上见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个刚才被斥骂滚开的穷酸小子，林寻，正从角落里缓缓走出。他眉头微蹙，脸上带着几分不确定，几分凝重，像一个正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的年轻学徒。
“古籍记载，有一种南疆的邪术，能以‘腐尸油’为引，混合‘阴沟藤’的汁液，炼制出一种名为‘蚀魂瘴’的奇臭之物。此物无形无色，沾之即染，其味……能污人神魂，毁人道基。乃是邪道炼丹师最阴损的手段之一！”
他这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腐尸油”、“阴沟藤”、“蚀魂瘴”，一个个名词砸出来，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原本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邪术？邪道炼丹师？
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柳墨生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死死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指着林寻，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你说的是真的？！”
“晚辈也只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林寻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惶恐，随即又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目光转向高台上的万药阁管事，朗声道，“但柳大师乃是炼药界的泰山北斗，身份何等尊贵！今日在此地遭此暗算，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不仅是柳大师的清誉受损，更是对我云坠城所有正道同仁的挑衅！我恳请万药阁彻查此事，还柳大师一个公道！”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仿佛自己才是最关心柳大师清誉的人。
这一下，轮到万药阁的管事脸色难看了。
事情被扣上了“邪术暗算”的大帽子，他们就不能再和稀泥了。如果处理不好，万药阁的声誉也要跟着受损。
“查！必须查！”管事当机立断，一拍桌子，“来人！封锁全场，任何人不得离开！请我们万药阁的首席鉴药师，钱老出山！”
白振山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有一种预感，事情正在朝着一个他无法控制的方向滑去。他想阻止，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很快，一个山羊胡，面容精瘦，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者，从后堂走了出来。他就是万药阁的首席鉴药师，钱老。他的鼻子据说能分辨三千多种药材的细微差别，一手鉴毒的本事更是出神入化。
钱老先是走到柳墨生身边，只是隔着三尺远闻了一下，便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气味污浊，却无实质毒性。更像是……一种极致的恶作剧。不过，既然牵扯到邪术，老夫也不敢妄下定论。”
他的话模棱两可，却让柳墨生刚找回的一点面子又有些挂不住。
就在这时，林寻再次开口了。
“钱老前辈，晚辈斗胆猜测，这‘蚀魂瘴’或许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幌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恍然大悟”的意味，“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掩盖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用油纸小心包裹的东西，双手呈上。
“这是晚辈前几日在城中一个鬼市上，无意中发现的东西。卖家声称，这是品相极佳的‘赤尾蝎’，并且……他还吹嘘，这批货，己经被白家高价收购，准备在今天的竞价会上，作为炼制‘凝血丹’的主药，呈给万药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白振山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你……你血口喷人！”白浩天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指着林寻怒吼，“我们白家的药材，都是从正规渠道采购，怎么可能去什么鬼市！”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验便知。”林寻看都不看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钱老，“晚辈怀疑，这根本不是什么赤尾蝎，而是一种与之极为相似，毒性却强上百倍的禁药！而那‘蚀魂瘴’，就是为了扰乱鉴药师的嗅觉，好让这禁药蒙混过关！”
这一番逻辑链，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从恶臭，到邪术，再到禁药，一步步将白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钱老的脸色，己经凝重到了极点。他接过那包粉末，甚至没有打开，只是放在鼻尖极轻地嗅了一下，眼神便骤然一缩！
“拿‘百兽鉴’来！”他厉声喝道。
立刻有伙计捧来一个水晶制成的罗盘，罗盘中央，封印着一滴金色的、仿佛活物般的血液。
钱老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撮粉末，撒在罗盘上。
嗡——！
那滴金色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种深邃的、不祥的墨黑色！罗盘的指针，更是疯狂地旋转起来，最终，死死地指向了一个刻度。
那上面，用古篆体，刻着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
——鬼面鲎！
“真的是鬼面鲎！”钱老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愤怒，“剧毒！禁药！白家，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想用这种阴毒之物，来参加我万药阁的竞价！你们是想毁了我万药阁百年的声誉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白振山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他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白浩天己经彻底傻了，他嘴唇哆嗦着，面无人色：“不……不可能……我买的明明是赤尾蝎……那个货郎……”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坑了！
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白家！
高价聘请外援，用邪术掩人耳目，以禁药企图蒙混过关！
这一桩桩，一件件，罪名之大，足以让白家在云坠城彻底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拿下！”钱老怒不可遏，一挥手。
万药阁的护卫们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将失魂落魄的白振山父子，和那个还僵在原地，满身恶臭，脸上写满了荒唐与惊恐的柳墨生，全都控制了起来。
一场本该属于白家的高光时刻，转瞬间，变成了一场审判他们的闹剧。
人群的角落里，林寻看着这一幕，缓缓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视野中，那根曾经嚣张地缠绕在“百草堂”上的黑色危机之线，在这一刻，应声而断。
而白家府邸上空那片不可一世的红色气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股代表着“毁灭”与“丑闻”的黑气，疯狂吞噬。
一味药，引爆了一座城的惊雷。
而他，只是那个在雷雨夜里，递出火柴的人。
他转身，悄然隐入骚动的人群，深藏功与名。
只是，在他转身的瞬间，他感觉到，一道锐利而深邃的目光，从二楼的某个雅间里投射出来，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不带恶意，却充满了探究与审视。
林寻心中一凛，抬头望去，却只看到一扇紧闭的窗。
他知道，这场戏，他这个导演，似乎也被人当成了戏中的一角，被更高处的看客，收入了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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