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砚的书房，是主宅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与整栋宅子刻意保留的中式框架不同，这里是完全现代化的冷硬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却缺乏生机的庭院景观，室内色调只有黑、白、灰。一整面墙的嵌入式书柜里，排列着烫金封皮的商业典籍和金融报告，冰冷整齐得像士兵列阵。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淡香、高级皮革的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属于绝对掌控者的低气压。
霍砚坐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收购某家欧洲老牌陶瓷企业的可行性报告。纸张洁白，图表精致，数字冰冷而。但他握着定制钢笔的手，却久久没有落下批注。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却是昨夜那间充斥着奇异气味的工具房，那个女人蹲在窑炉前专注到忘我的侧影，以及她捧出那件布满诡异“血丝”裂纹的瓷器时，眼中那簇几乎要灼伤人的亮光。
那是什么？
失败品？修补的残次品？
不。
霍砚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了一下。他见过太多瓷器，从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到拍卖行的天价新宠，甚至他自己也投资了几个现代陶瓷工作室。他的眼光毒辣而精准。
那件瓷器……很怪。怪得令人不适。破碎的形态，狰狞的裂纹，那暗红发黑、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接缝痕迹……这一切都与他认知中的“美”背道而驰。那更像是某种暴行后的残骸，带着绝望和疯狂的气息。
可是……
为什么他闭上眼睛，却能清晰地回忆起那裂纹深处隐隐流动的、妖异的光泽？那是一种生命力，一种不甘毁灭、挣扎着重生的强悍意志，扭曲却强大，甚至……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像她。
那个叫江瓷的女人。
外表清冷，沉默隐忍，看似一折就断的瓷美人。可在那破碎的表象之下，藏着的是一簇烧不死的火。新婚夜他砸碎祖瓷时，她扑过来那一下，眼底迸出的不只是绝望，还有狼一样的狠厉。
这份报告上的数字和收益， suddenly seemed dull and meaningless pared to the raw, uling energy of that cracked porcelain. (突然变得与那件裂瓷原始而令人不安的能量相比，索然无味)。
他烦躁地合上文件夹，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站在一旁等候指示的特助林默立刻上前一步：“先生？”
“昨晚的事，”霍砚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扫向林默，“查清楚了？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林默微微躬身，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专业：“工具房是堆放园艺杂物的，很少使用。太太似乎将其改造为临时工作室。我们的人无法近距离观察，但从热量监测和零星看到的工具判断，她确实在进行小规模的瓷坯烧制实验。使用的能源是小型液化气罐，风险可控。至于原料来源……”
林默顿了顿，递上一个小型的密封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一点点不起眼的灰白色粉末，“这是在工具房外窗台缝隙提取到的微量粉尘。初步分析，成分很复杂，含有高岭土、石英、长石等常见瓷土成分，但……还有几种未知的矿物微量元素，结构奇特，我们的实验室无法完全解析。似乎……与她之前提供的部分‘基础信息’有关联。”
霍砚接过证物袋，对着光看了看那点微不足道的粉末。未知？无法解析？这就是江家秘方的冰山一角？她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用一堆破烂，捣鼓这些东西？
还……弄出了那样一件诡异的作品。
“那件东西呢？”他放下证物袋，语气更冷了几分，“她烧出来的那个。”
“太太非常警惕，完成后立刻将其用软布包裹，带回了卧室。我们的人没有机会接触。”林默回答，“需要采取进一步……”
“不必。”霍砚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兴味，“盯着就行。我倒要看看，她能用这些碎片，玩出什么花样。”
他的耐心还在，但性质己经变了。从一开始纯粹的逼迫掠夺，多了几分探究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挑衅后产生的狩猎般的兴奋。
“秘方的事情，加快进度。”他吩咐，“江家那些老匠人，尤其是看着她长大的那个福伯，再多下点功夫。是人，总有弱点。”
“是，先生。”
林默应下，正准备离开，霍砚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
林默停步转身。
霍砚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去查一下，最近国内外顶级的拍卖行和私人收藏圈，有没有特别关注……残器修复，或者带有裂痕纹饰的新锐陶瓷作品。尤其是，那种风格……比较激烈、原始的。”
他无法准确描述那件“血丝”裂瓷的风格，但他敏锐的商业嗅觉和一首以来对艺术市场的关注，让他潜意识里觉得，这种东西，或许会迎合某一部分追求极端、独特审美收藏家的口味。
他不能允许江瓷在他掌控之外，建立起任何可能的经济来源或声望渠道。
“明白。”林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掩饰过去，领命离去。
书房里重新恢复寂静。
霍砚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阳光正好，却照不透他眼底深沉的墨色。
江瓷。
一次又一次地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她是一捧可以随意捏揉的泥土，一块需要被剥离美玉外的石头。
现在看来，她更像是她正在摆弄的那些碎瓷片。锋利，易伤手，破碎的外表下，却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芯子。
作者“正儿八经的南明妖王”推荐阅读《瓷婚暗裂：霍爷的联姻瓷妻炸了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想起她手臂上那道被碎瓷划出的血痕。当时只觉得碍眼，现在回想，那红色，竟与她烧出的裂纹颜色有几分诡异地相似。
敲门声轻轻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女佣端着托盘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先生，太太……请您去偏厅用下午茶。”
霍砚眉峰微挑。
请他？用下午茶？
自从新婚夜后，他们从未在同一张桌子上心平气和地吃过一顿饭。每次见面，不是冰冷的对峙，就是无声的硝烟。
她想做什么？
示弱？还是又一轮新的试探？
“知道了。”他淡漠地应了一声。
或许，该去看看。看看这只爪子渐渐锋利起来的瓷器小猫，今天又想演哪一出。
偏厅
阳光透过细白的纱帘，变得柔和许多。小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红茶。
江瓷己经坐在那里。
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素净旗袍，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眼神平静，甚至……比平时少了几分尖锐的戒备。她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在膝上的一本旧线装书，书页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与霍砚相遇。
没有惊慌，没有憎恶，也没有刻意讨好。只是一种极其平淡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声音清淡，像拂过瓷面的风。
霍砚在她对面坐下，身体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审视地看着她，没有先开口。他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瓷合上书，放在一边。书封上隐约是《景德镇陶录》几个模糊的字样。她伸手执起茶壶，素白的手指稳稳地倾斜壶身，深红色的茶汤注入薄胎瓷杯中，热气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香气。
动作流畅，姿态优雅，仿佛真的是在邀请丈夫共度一个闲适的午后。
但她将茶杯轻轻推到他面前时，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
“霍砚，我们谈谈秘方。”
霍砚端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果然。
“哦？”他呷了一口茶，味道不错，但他更感兴趣的是她接下来的话，“江小姐终于想通了？愿意交出完整的‘骨瓷秘方’了？”
“完整的秘方，不在任何纸上，也不在我爷爷手里。”江瓷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它在这里。”
她伸出自己的双手，摊开。掌心柔软，指腹却带着细微的、长期接触陶土和工具留下的薄茧。
“也在那里。”她指了指窗外，远眺着景德镇的方向，“在每一座还在冒烟的窑火里，在每一个老师傅的手感和经验里，在每一次泥土与火焰碰撞的偶然和必然里。”
霍砚的嘴角沉了下来。这种玄而又玄的说法，他听得太多了。“我不想听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要的是可以量化、可以复制的技术参数和配方比例。”
“我可以给你一部分。”江瓷打断他，在他略显惊讶的目光中，继续平静地说，“基础泥料配比，釉料的主要矿物成分范围，几个关键窑温区间。足够你建立起一条生产线，烧出比市场上绝大多数瓷器都优秀的产品。”
霍砚眯起了眼。这比他预期的要好，但……“条件？”
“停止你对江家老匠人的骚扰和威逼利诱。”江瓷的目光骤然锐利了一瞬，像藏在绵里的针，“尤其是福伯。他年纪大了，受不起惊吓。还有，我要相对的自由，可以偶尔回天青窑看看。”
她用一部分“鱼饵”，换暂时的清静和喘息的空间。很聪明，也很符合她一贯的风格——在绝境中，也要为自己争取一点点主动权。
霍砚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逼近她，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看出更深层的算计：“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是真是假？或者，只是另一个残缺无用的版本？”
江瓷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加疏离：“你可以找人验证。霍氏旗下应该有实验室。或者，你可以现在就去工具房，把我正在尝试融合新釉料的碎瓷片砸了——就像你砸掉祖瓷一样。看看那些你‘无法解析’的粉末，还能不能复原。”
她的话像柔软的瓷器边缘，不经意间就能划出一道口子。她在提醒他新婚夜的暴行，也在展示她此刻并非全无底气。
霍砚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十秒。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心虚或动摇。
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那不容置疑的、对自身技艺的骄傲。
他靠回椅背，忽然也笑了，是一种冰冷的、了然的笑容：“好。成交。把你说的一部分，写下来。我会让人去验证。”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放在一旁的那本旧书，又落回她脸上，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不过江瓷，你最好别耍花样。你要的自由，我给。但别忘了，你始终在霍家的瓷窑里。我想什么时候砸，依然可以什么时候砸。”
下午茶温和的假象被彻底撕破，冰冷的控制欲再次弥漫开来。
江瓷垂下眼睫，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只是轻轻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
“当然。”她轻声说，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瓷器嘛，总是易碎的。端看，最后碎的是谁了。”
阳光透过茶杯薄透的瓷壁，隐约照出她纤细的手指。
那指尖，正无意识地，轻轻着杯壁上一条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烧制时产生的天然釉纹。
裂痕，无处不在。
有的看得见。
有的，藏在最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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