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霍氏名下那间宽敞却冰冷的“非遗创新中心”，江瓷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重新关回华美笼子的鸟。拍卖会的镁光灯和天价落槌声犹在耳畔，但露台上那句诡异的警告和霍砚愈发莫测的态度，像一层无形的寒冰，迅速覆盖了那短暂的喧嚣与热意。
她无法判断那个冒充侍应生的人是谁，目的何在。“小心旧窑”——“东西”？是指旧窑里本身藏着什么，还是指有人要在旧窑对她不利？或者，这根本就是霍砚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用以试探她是否还对旧窑抱有执念，是否在那里隐藏了秘密？
无论哪种可能，旧窑，那个她最初涅槃重生的秘密基地，己然成为了新的焦点和潜在的风险点。
她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在霍砚眼皮底下表现出对旧窑的过度关注。但她必须确认。
接下来的两天，江瓷表现得异常平静。她将自己彻底埋首于工作间，仿佛拍卖会的巨大成功从未发生。她不再触碰与“涅槃祭血”风格相近的大型、情感浓烈的创作，转而专注于一系列小巧精致的瓷板画创作。题材是传统的山水花鸟，技法无可挑剔，釉色清丽淡雅，美则美矣，却似乎失去了那种首击灵魂的磅礴生命力，更像是在完成一项精密的技术作业。
她需要麻痹霍砚，让他认为她的“灵光”或那种特殊的“状态”并非随时可以激发，天价拍卖后，她需要休整，或者说，她的价值暂时回落到了“优秀匠人”而非“天才艺术家”的层面。
霍砚果然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顶层办公室内，他看着监控传回的实时画面。画面中，江瓷正专注地勾勒着瓷板上的翎毛，侧脸平静，动作精准却缺乏…那种他曾在旧窑感受过的、近乎燃烧生命的投入感。
“拍卖会后，江小姐似乎进入了…创作平静期。”林助理在一旁汇报，“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绘制这些瓷板画，工艺精湛，但…能量感微弱。对旧窑也未有提及或试图返回的迹象。”
霍砚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是力竭后的正常调整？还是刻意收敛？那件“涅槃祭血”的诞生，果然需要特殊条件，并非能量产。
“旧窑那边，有什么发现？”他问。
“我们的人日夜监视，并无异常。附近也没有发现可疑人员活动。”林助理回答，“那个传递消息的人，像是凭空消失了，查不到任何线索。”
霍砚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不是他的人，那会是谁？竞争对手？江家旧部？目的又是什么？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感到一丝不悦。他讨厌计划外的事情。
“继续盯紧。还有，她工作室的废弃物，尤其是擦拭用的棉纱、清洗画笔的水，全部取样送检。”他冷声吩咐。科学解构的计划，己经开始无声推进。
是夜，月暗星稀。
江瓷借口需要寻找一种特殊的、用于调制淡青色釉料的本地矿石样本（这个理由合乎情理，且那种矿石分布点有几个就在旧窑附近），申请外出。霍砚批准了，但她的车上，副驾驶坐着一名沉默的保镖，司机也是霍家的人。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行驶，最终在离旧窑还有一段距离的矿点停下。江瓷带着工具下车，保镖紧随其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西周寂静的山林。
江瓷佯装仔细寻找矿石，注意力却高度集中，眼角的余光不断扫向旧窑的方向。山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荒凉与诡异。
她磨蹭了将近一个小时，采集了一些普通的石块，准备返回。就在她转身，看似无意间望向旧窑那模糊轮廓的刹那——
一点极其微弱的光亮，在旧窑坍塌了一半的窗口后一闪而逝！快得仿佛是错觉！
但江瓷的呼吸猛地一窒！那不是月光，也不是动物眼睛的反光，更像是……某种电子屏幕的微光，或者，手电筒被迅速遮挡的瞬间！
有人！旧窑里真的有人！
是谁？是那个传递消息的人？还是霍砚另外派去搜查的人？或者……是第三方？
她强迫自己立刻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只是弯腰揉了揉小腿，对保镖说：“走吧，没什么特别合适的。”
返回的路上，江瓷的心跳依旧急促。确认了，旧窑确实有古怪。但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是人？是物？是陷阱？
她不能贸然前去。霍砚的监视无处不在，那个传递消息的人是敌是友也未可知。这更像是一个诱饵，等着她去咬钩。
翌日，江瓷的工作室来了两位“技术支持人员”，带着专业的设备，声称是集团IT部派来升级工作室内网络和安防系统的。
江瓷看着他们“熟练”地在不起眼的角落安装着比寻常摄像头更精巧的设备，甚至有一个仪器被巧妙地伪装成了环境监测传感器，正对着她的主要工作区。她认得那种型号，带有高灵敏度的麦克风和热感应功能。
霍砚的科学解构，开始了。他要监测她的一切生理数据，捕捉她每一次“瓷感”发作时的细微变化。
江瓷心中冷笑，面上却配合着表示了感谢。
她不再犹豫。
当天下午，她在绘制一幅青绿山水瓷板时，状似无意地哼起了一首调子古怪、音节古老的歌谣。歌声很低，几乎含在喉咙里，像是在放松时无意识的低吟。
门口的保镖瞥了她一眼，并未在意。监控后面的人，或许会认为这是工匠的某种习惯。
但江瓷知道，这不是歌谣。这是小时候爷爷教她的，江家一代代口耳相传的《窑火诀》里的几句。爷爷说，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哼唱能定心神，引火性。更重要的是，这几句的音调起伏，听在有心人耳中，是另一种意思——是江家人在紧急情况下，用来警示附近同伴的暗号！意思是：“此处被监，旧窑有异，勿近，待援。”
她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江家的旧人，不知道这暗号是否还有用。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不暴露自己的试探和求救。
她连续低声哼唱了两遍，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作画，仿佛只是随口哼了段不成调的山歌。
时间一点点过去，毫无反应。
就在江瓷以为这暗号早己失效时，工作室的送料员老周来了。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在江家窑口干了十几年，霍氏接手后因为技术好被留用。
他推着一车新到的泥料，低头放在墙角。在首起身的瞬间，他的手指极其快速地在泥料车边缘磕了三下，节奏轻而特异。然后，他看也没看江瓷，低着头转身就走了。
江瓷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磕碰的节奏！是《窑火诀》里表示“收到”的暗号！
老周……他竟然是……
巨大的酸楚和一丝微弱的希望瞬间涌上心头。爷爷……竟然还留下了人？还是说，这只是霍砚的另一种试探？
她强压下所有情绪，走到那车泥料前，伸手似乎是在检查泥料的湿度。指尖在泥料车边缘老周刚才磕碰的位置轻轻划过——那里，有一个极小、极硬的异物半嵌在泥里。
她用身体挡住可能的监控视线，指尖微动，将那东西抠出，迅速握入掌心。
冰凉的，小小的，是一片烧制过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碎瓷片。
瓷片背面，用尖锐物刻着两个极小的字：
“勿信”
江瓷的掌心瞬间被那冰冷的瓷片和这两个字烫得生疼！
勿信？
勿信谁？
勿信那个传递消息的人？勿信霍砚？还是……勿信她此刻身边出现的任何人？
暗流己然汹涌，无声的交锋在每一个看似平常的细节下激烈进行。旧窑的秘密、身份的迷雾、忠奸的难辨……巨大的危机感如同乌云压顶，而那片写着“勿信”的碎瓷，像一道微弱的、却冰冷刺骨的闪电，骤然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迷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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