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停歇的迹象。
淅淅沥沥，敲打着车窗，将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流动的光斑。车内弥漫着雨水的湿气和空调沉闷的嗡鸣。
赵建国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水幕，前方通往东风巷的道路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幽深而潮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理智在尖叫，警告他这是最愚蠢的飞蛾扑火。那个代号“睚眦”的男人的冰冷警告言犹在耳：“忘记你该忘记的……守护‘平静’……”任何介入，任何探查，都可能打破那脆弱的平衡，甚至引火烧身，将自己从“守墓人”变成墓中的“污染物”。
但他无法坐在家里，听着这雨声，想象着那条老巷可能正在发生的恐怖。陈默绝望的脸，302门后那只眼睛，打不死的“张阿姨”，还有那只诡异的、不断重复的碗……这些影像在他脑中疯狂燃烧，驱动着他的身体违背理智的指令。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证明。证明那恐怖是真实的，证明他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也证明……他并非彻底无能为力。
他甚至抱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荒谬的侥幸——也许，只是也许，这次只是一次真正的、普通的管网改造。是他自己吓自己，被幸福苑的经历彻底逼疯了。
车子缓缓驶入东风巷区域。与主干道的繁华不同，这里的街道明显狭窄破旧了许多。两侧是同样年代久远、外墙斑驳的筒子楼，窗户里透出的灯光稀疏而昏暗。雨水在坑洼的路面上积聚起大大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惨淡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雨水也无法完全洗刷掉的陈旧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煤烟和垃圾的味道。
没有异常浓郁的肉香。
没有死一样的寂静——能听到某户人家电视机的隐约声响，甚至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句模糊的争吵。
一切看起来……正常得令人失望，又令人安心。
赵建国缓缓将车停在巷口一个不显眼的阴影里，熄了火。引擎的轰鸣声消失后，车厢内只剩下密集的雨点敲击车顶的啪嗒声。
他看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西十七分。
离零时，还有十三分钟。
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跳动。他摇下车窗一条缝隙，冰冷的、带着雨腥味的空气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
还是那些熟悉的老城气味。没有别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拉扯他的神经。
十一点五十三分。五十西分。五十五分……
巷子里越发安静了。那户电视的声音不知何时停止了，争吵声也消失了。只有雨声，单调而持续。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暴风雨前夕的低压开始弥漫开来。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种……认知上的凝滞感。巷子里零星亮着的窗户，那些灯光似乎也变得有些……涣散？像是蒙上了一层无形的薄纱。
十一点五十八分。
赵建国的手心全是冷汗。他死死盯着巷子深处，眼睛因为长时间不眨而变得酸涩。
五十九分。
突然——
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高压锅泄压阀初启时的嘶嘶声，极其短暂地响起，又瞬间被雨声淹没。
紧接着，零点整。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开关被猛地扳动。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如同潜行的巨兽，骤然降临！
它不是突然变得浓郁，而是仿佛从一开始就弥漫在那里，只是此刻才被允许“感知”到！那极致的、醇厚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红烧肉香气，霸道地撕裂了雨夜的潮湿和陈旧，蛮横地钻入赵建国的鼻腔，精准地击中了他记忆中最恐惧的那个点！
来了！
真的来了！
他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不是幻觉！那香味，和幸福苑的一模一样！甚至……更浓郁，更“完美”！
几乎在香味降临的同一瞬间，巷子里所有的声音——雨声、风声、任何可能存在的细微响动——都消失了。
不是逐渐变弱，是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只巨手猛地捂住了耳朵，只剩下一种绝对意义上的、令人心脏停跳的死寂。
那是一种真空般的、剥夺一切声响的寂静，连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声都显得震耳欲聋。
他眼睁睁地看着巷子里那些原本还亮着灯的窗户，一盏接一盏，以一种极其规律、近乎机械的方式，迅速熄灭。
不是跳闸，不是人为关灯，更像是……某种统一的指令被执行。
短短十几秒内，整条东风巷，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毫无光亮的黑暗之中。只有巷口几盏路灯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湿漉漉的建筑轮廓，像一幅阴森的背景板。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唯有那堕落的肉香，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雨中无声地流淌、蔓延。
赵建国感到一阵眩晕，他死死抓住方向盘，指甲掐进了皮革里。
然后。
他看到了。
在巷子中段，一栋看起来和其他楼别无二致的旧楼，三楼的某个窗户后面。
一点微弱的光亮，突兀地亮了起来。
不是电灯的光，更像是一盏……油灯？或者蜡烛？光线昏黄、摇曳不定。
在那摇曳的、微弱的光晕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映在了窗户上。
是一个女人的侧影。
看起来像是在……忙碌着什么？身影微微晃动，手臂抬起又落下，重复着某种单调的动作。
像是在……切东西？
剁、剁、剁……
没有声音传来。但那动作的节奏，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一下下砸在赵建国的心上。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虽然距离很远，光线昏暗，影子模糊。
但他几乎可以肯定……
那个映在窗上的、忙碌的侧影……
那个正在死寂的雨夜、散发着诡异肉香的房间里、做着烹饪准备动作的女人……
绝不是张阿姨！
体型、轮廓、动作姿态……完全不同！
“饕餮”……真的不止一个！
或者说，“它”……换了一个新的“厨房”！一个新的“厨师”！
就在此时——
“咚。”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击声，从他车子的副驾驶车窗玻璃上传来。
赵建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他猛地扭过头。
车窗外，雨水中，一张惨白浮肿的脸紧贴着玻璃！
雨水顺着那张脸的轮廓往下流淌，模糊了五官，但一双空洞得几乎没有任何反光的眼睛，正透过雨痕，首勾勾地盯着他！
嘴角，缓缓向上咧开一个极其僵硬、湿漉漉的弧度。
露出一个与那晚“张阿姨”脸上一模一样的、诡异到极致的“笑容”！
一个含混不清、被雨水和玻璃扭曲得如同梦呓的声音，微弱地传了进来：
“……香啊……”
“……你也……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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