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的村委会，一间简陋的平房，此刻却挤满了人，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主位上坐着一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倨傲。他就是省食品总公司新上任的总经理，赵建国。
他的身后，站着几名同样穿着干部服的随从，有的拿着笔记本，有的抱着文件夹，一个个表情严肃，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办公室。
村长张大海和黄掌柜等人局促地站在一旁，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额头上全是汗。他们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光是对方身上那股官气，就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当陈冬和李镇长走进村委会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赵建国抬起眼皮，打量着陈冬。他看到的是一个穿着普通衬衫，身材高大，皮肤被海风吹成古铜色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和畏惧，反而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甚至还对他点了点头。
这种平静，让赵建国心里很不舒服。
在他看来，一个乡下的泥腿子，靠着几分运气办了个厂子，见到自己这个省管干部，不应该是诚惶诚恐、点头哈腰的吗？
“你就是陈冬？”赵建国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审问的语气开口。
“我是。”陈冬走了过去，很自然地拉开一张椅子，在赵建国的对面坐了下来，然后又示意李镇长也坐。
这个举动，让赵建国身后的几名干部都皱起了眉头。太不懂规矩了！领导没让你坐，你怎么能自己坐下？
李镇长更是吓得腿肚子发软，他哪敢坐，只是僵硬地站在陈冬身后。
“呵呵，年轻有为啊。”赵建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讽刺，“年纪轻轻就搞出了这么大的产业，不简单。”
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领导谈话的架势：“陈冬同志，我们这次来，想必李镇长己经跟你说过了。省里对你们龙宫食品厂的成功非常重视，为了更好地发挥你们的带头作用，也为了整合全省的食品资源，做大做强，省公司经过研究决定，对龙宫食品厂进行公私合营改制。这是省里的政策，是大势所趋。”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推到陈冬面前。
“这是方案，你看一下。省公司出资一百万，占股百分之五十一，实现控股。考虑到你是创始人，技术骨干，厂子离不开你，公司决定任命你为副总经理，继续负责生产和技术。待遇方面，绝对亏待不了你。”
赵建国说完，便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等着陈冬感恩戴德地签字。在他看来，这己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一个乡下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国企的副总，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然而，陈冬连看都没看那份文件一眼。
他反而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赵建国面前空了的茶杯续上水，又给他的随从们也都倒上了茶。
“赵总，几位领导，远道而来，辛苦了。先喝口水，润润嗓子。”陈冬的动作不急不缓，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赵建国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小子在搞什么鬼？
“陈冬同志，现在是谈正事的时候。”他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是正事啊。”陈冬坐回椅子上，看着赵建国，认真地问道：“赵总，我想请教几个问题。”
“说。”
“第一个问题，您说省公司出资一百万，这个价格是怎么算出来的？我们厂现在每月的纯利润都不止这个数。我能看看相关的资产评估报告吗？”
赵建国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评估报告正在做。一百万是根据厂子的初建成本和现有规模，综合考量给出的价格，己经很公道了。”
“哦，原来是这样。”陈冬点点头，又问：“第二个问题，您说任命我为副总经理，那总经理是谁？他对渔业捕捞、水产加工这些业务，熟悉吗？”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首接戳到了赵建国的痛处。他这次来，就是想把厂子拿到手，然后安插自己的亲信当一把手，至于懂不懂业务，那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总经理的人选，公司会综合考虑，安排最合适的人选。你作为副总，只需要执行好公司的决定就可以了。”赵建国含糊其辞。
陈冬笑了。
“赵总，我这个人比较笨，是个粗人。我只知道，捕鱼要懂鱼性，开船要懂水性。让一个不懂行的人来管这个厂，别说做大做强了，不出三个月，就得关门大吉。到时候，别说给京城送特供，几百号工人的饭碗都得砸了。”
“你！”赵建国被陈冬这番话顶得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如此不识抬举。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官威十足地喝道：“陈冬！我是在跟你商量吗？我是在通知你！这是省里的决定！你不要以为自己有点成绩就翘尾巴，不识大体！为了个人利益，对抗组织决定，你想过后果吗？”
他身后的几名干部也立刻上前一步，虎视眈眈地看着陈冬。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黄掌柜和张大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赵建国见状，以为镇住了陈冬，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威胁的意味更浓了：“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你要是不配合，那我们只能按照规定办事了。到时候，税务、消防、安全生产，各个部门联合下来检查一下，你这个厂子，还能不能开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李镇长急得满头大汗，他想开口说几句软话，但看到赵建国那阴沉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陈冬却依旧坐在椅子上，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他看着暴怒的赵建国，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就在赵建国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准备给陈冬下最后通牒的时候，村委会里那台老旧的摇把子电话，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铃铃铃”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惊得一哆嗦。
村委会的通讯员，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连忙跑过去接起电话，使劲摇了几下摇把。
“喂？喂！这里是南海渔村村委会！你找谁？”
小伙子对着话筒大声喊着，听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然后是震惊，最后是难以置信。
他放下话筒，用手紧紧捂住，转过头，结结巴巴地对屋里的人说：
“是……是京城来的长途电话……找……找陈冬同志……”
一瞬间，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盛气凌人的赵建国，全都刷地一下，集中在了陈冬的身上。
京城？
这个节骨眼上，京城来的电话？
赵建国的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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