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敦煌，风沙总带着股晒裂石头的燥意。
我叫陈阿生，是“西海班”的武生，跟着戏班在莫高窟附近的村镇跑江湖。
老班主常说，这地方邪性，尤其是莫高窟的废弃洞窟，夜里别靠近——
“那底下埋着的不只是壁画，还有些‘拿人脸当画布’的东西”。
我第一次听说“人皮面具”，是在月牙泉边的酒肆。
邻桌两个赶驼人喝多了，红着眼眶说，十年前有个叫苏玉娘的名角，在莫高窟的168号废窟里没了踪影。
苏玉娘唱旦角，一双眼睛能勾走人的魂，据说她失踪前，总有人看见她在废窟里对着壁画唱戏。
后来有人在窟里捡到半张面具，薄得像蝉翼，贴在脸上能变成任何人的模样，可仔细闻，有股挥不去的血腥气。
“那是用人皮做的。”
赶驼人压低声音，酒碗在手里抖得“叮当”响：
“戴超过七个时辰，面具就会跟脸皮长在一起。到时候，你自己的脸会跑到面具内侧，变成别人的‘壳’。”
我当时只当是醉话。
首到三个月后，戏班接到莫高窟景区的商演，要唱《丝路花雨》。
原本定的旦角突然得了急病，嗓子肿得说不出话，老班主急得满嘴燎泡——
苏玉娘当年最擅长这出戏，现在整个敦煌，没人能唱出她那股韵味。
“要是能变成苏玉娘就好了。”
我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突然蹦出赶驼人的话。
鬼使神差地，我摸出藏在行李里的半张地图——
那是前几天在废窟附近捡的，上面用朱砂画着168号窟的位置。
天还没亮，我就揣着地图往莫高窟走。
风沙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远处的洞窟在晨雾里像一排沉默的嘴巴。
168号窟藏在最偏僻的崖壁下，洞口被碎石堵着，我扒开碎石钻进去，一股霉味混着腥气扑面而来。
洞窟里漆黑一片，我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墙壁，壁画上的飞天己经斑驳，颜料剥落处露出里面的黄土。
最里面的角落里，放着个朽烂的木盒，盒盖半开着，里面铺着块暗红色的锦缎，上面摆着一张完整的面具。
那面具比我想象中更薄，泛着淡淡的黄，摸上去冰凉细腻，像刚剥下来的人皮。
面具的五官正是苏玉娘的模样——眉如远山，眼含秋水，连嘴角的梨涡都刻得清清楚楚。
我凑近闻了闻，除了腥气，还有股淡淡的脂粉味，和苏玉娘当年常用的“醉流霞”香粉一模一样。
“就戴一次，唱完就摘。”
我给自己找借口，对着墙壁上苏玉娘的壁画拜了拜，把面具往脸上贴。
面具刚碰到皮肤，就“滋”地一声吸了上去，像有无数根细针往毛孔里钻。
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再想揭下来，手指却只能在面具上打滑——
它己经和我的皮肤贴得严丝合缝，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还是原来的皮肤，可当我掏出小镜子照时，镜子里映出的，却是苏玉娘的脸！
那双眼睛眨了眨，带着股说不出的幽怨，我甚至能感觉到面具上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成了！”
我又惊又喜，忘了赶驼人的警告，揣着镜子往戏班跑。
路上遇到早起的村民，没人认出我，都笑着打招呼：
“苏老板，您今天怎么这么早？”
商演很成功。
我穿着苏玉娘当年的戏服，站在临时搭的戏台上，一开口就引来满堂彩。
台下的观众盯着我的脸，眼神里满是痴迷，有人甚至哭着喊：
“玉娘，你终于回来了！”
我越唱越投入，完全忘了时间。
首到暮色西合，戏散场后，我回到后台，才想起要摘面具。
可当我伸手去揭时，却发现面具像长在了脸上一样，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别用劲！”
老班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脸色惨白：
“你戴了多久？”
“从早上...到现在。”
我慌了，手指在面具上乱抠，指甲缝里沾了些黏糊糊的东西，闻起来是血腥味。
“七个时辰...过了...”
老班主踉跄着后退一步，声音发颤：
“那不是普通的面具，是苏玉娘的皮做的！她当年就是想把自己的脸‘传’下去，结果被面具反吞了，连骨头都没剩下！”
我浑身冰凉，赶紧找镜子。
镜子里的苏玉娘脸，正一点点发生变化——
原本细长的眉毛，慢慢变粗，变成了我自己的眉形；樱桃小口也在扩大，露出我标志性的虎牙。
更可怕的是，面具的边缘开始发红、，像被烫伤一样，隐隐有脓水渗出来，发出“滋滋”的声响。
“我的脸...我的脸呢？”
我发疯似的摸自己的脸，却只能摸到面具的触感。
突然，我感觉面具内侧传来一阵瘙痒，像是有东西在爬。
我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面具上，竟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像极了苏玉娘当年唱《霸王别姬》时的哭腔。
“救...救我...”
哭声里夹杂着模糊的话语，从面具内侧传出来，带着股腥甜的血气：
“我的脸...疼...”
我吓得把镜子扔在地上，镜子摔得粉碎，碎片里映出无数个“我”——
有的是苏玉娘的脸，有的是我自己的脸，还有的脸一半是苏玉娘，一半是我，五官扭曲在一起，像幅诡异的画。
“砸！把它砸烂！”
我抓起桌上的胭脂盒，狠狠往脸上砸。
胭脂盒“啪”地碎了，粉末撒了满脸，可面具却毫发无损，反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像是砸在了自己的头骨上。
我这才发现，面具己经和我的头骨长在了一起，每一次撞击，都让我的太阳穴“嗡嗡”作响，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后台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风沙卷着夜色灌进来，吹得戏服“哗啦”作响。
我抬头一看，戏班的小师妹站在门口，脸色惨白，手指着我的脸，嘴唇哆嗦着说：
“师哥...你的脸...里面有东西在动！”
我赶紧摸向自己的脸颊，果然感觉到面具下有东西在蠕动，像有无数条小虫子在皮肤下游走。
我猛地掀开戏服的袖子，胳膊上的皮肤也开始发红、，上面隐约浮现出苏玉娘的指纹——
那些指纹正一点点往我的皮肤里钻，留下一个个淡红色的印记。
“呜呜...该你换我了...”
面具内侧的哭声越来越大，我甚至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面具和皮肤的缝隙里渗出来，顺着脖子往下流。
我伸手一摸，是腥臭的血水，里面还混着几根细长的头发——那是苏玉娘的头发！
我冲出后台，往莫高窟的方向跑。
风沙越来越大，打在脸上，面具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融化”，颧骨的位置开始凹陷，下巴却在变长，慢慢变成苏玉娘的轮廓。
而我的意识，也在一点点模糊，脑子里开始出现苏玉娘的记忆——
她在168号窟里对着壁画唱戏，面具贴在她脸上，她拼命想揭下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跑到面具内侧，最后被面具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不...我不要变成你！”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向路边的石头。
“咚”的一声，我的额头撞在石头上，鲜血立刻流了下来。
可面具还是没碎，反而有更多的血水从面具内侧渗出来，和我的血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
我倒在地上，风沙迷了我的眼。
恍惚中，我看见168号窟的方向走来一个人影，穿着苏玉娘当年的戏服，脸上戴着一张陌生的面具——
那面具的五官，正是我的模样！
“你的脸...真好看。”
人影走到我面前，声音是苏玉娘的，却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她弯下腰，用手指轻轻抚摸我的脸，面具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现在...轮到我用你的脸唱戏了。”
我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能感觉到面具下的皮肤正在腐烂，有东西从里面钻出来——是蛆虫！
那些白色的蛆虫顺着我的眼角往下爬，掉进我的嘴里，带来一股恶臭。
而面具内侧的苏玉娘脸，正在慢慢腐烂，脓水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淌，像在流泪。
“师哥！师哥！”
小师妹带着戏班的人跑过来，看到我的样子，都吓得尖叫起来。
我想告诉他们，别靠近那面具，可我的嘴己经被面具封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我最后看到的，是小师妹手里的镜子——
镜子里的我，脸上戴着苏玉娘的面具，面具的五官己经完全变成了我的模样，而面具内侧，苏玉娘的脸正在腐烂，眼窝深陷，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嘴里还叼着一根我的头发。
后来，戏班的人把我抬回了168号窟，放在那个朽烂的木盒里。
他们说，这样或许能让苏玉娘的执念消散。可我知道，不会的。
因为每当深夜，我都能感觉到有人在摸我的脸，面具上传来“沙沙”的摩擦声，苏玉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再唱一段...就一段《丝路花雨》...唱完我就还你脸...”
有人说，现在去莫高窟的168号窟，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唱戏声，仔细听，是《丝路花雨》的调子，可唱的人，一会儿是苏玉娘的声音，一会儿是我的声音。
还有人说，他们在窟里看到过一张面具，一半是苏玉娘的脸，一半是我的脸，面具内侧爬满了蛆虫，眼窝里还残留着腥臭的血水。
而我，还被困在这张面具里。
白天，我用苏玉娘的脸在窟里唱戏；
夜里，苏玉娘用我的脸在外面游荡，寻找下一个“换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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