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时间在霉味与尘埃中缓慢粘稠地流淌。
林潇潇背脊笔首地靠在冰冷粗糙的土墙上，闭目，似在养神。实则，她的意识正高速运转，如同她二十二世纪那间顶级首播控台，精密计算着每一分筹码，每一种可能。饥饿和干渴如影随形，但她将它们压制成冰冷的背景音。她赌林有财不敢让她死——一具冰冷的尸体换不来五十贯钱，只会换来张家翻脸无情的滔天怒火和索赔。她在等，等一个能让她将手中“王炸”甩出去的时机。
门外，锁链哗啦作响，伴随着粗鲁的推搡声和尖利的抱怨。
“呸！真当自己是个千金小姐了？还得劳烦老娘来送这口吃食！”是婶娘王氏那特有的、刻薄的嗓音。
“少废话！赶紧让她吃了点头，老子好去张家回话！”林有财不耐烦地低吼。
“吱嘎——”
沉重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昏黄的光线涌入，勾勒出门口两个不耐烦的身影。林有财叉着腰，臃肿的身躯堵了大半个门框，脸上横肉耷拉着，写满了嫌恶。王氏端着一只豁口的粗陶碗，里面是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米汤，几根腌菜可怜地漂浮其上。
“喏！吃吧！”王氏把碗往地上一墩，浑浊的汤水溅出，在尘土里洇开一小片污渍，“吃了赶紧给你叔父磕个头，应了张家的亲事！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潇潇缓缓睁开眼。
她没有看那碗“施舍”，目光平静地、一寸寸地扫过林有财和王氏。那眼神里没有十六岁孤女该有的惊恐或乞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两件即将被处理的残次品。这目光太陌生，太沉静，让林有财到嘴边的咒骂莫名噎了一下。
“叔父，”她开口，声音因缺水而低哑，却字字清晰，砸在狭小空间里，“热孝在身，议婚嫁娶，《宋刑统》有载，乡约族规亦不容。您这般急切，是笃定族老皆昏聩，还是认为……张员外喜好特殊，就爱在丧期迎亲，惹一身腥臊？”
林有财脸色猛地一变！他一个乡下土财主，哪懂什么《宋刑统》，但“族老”、“乡约”这些词却像鞭子一样抽在他敏感的神经上。他强自梗着脖子：“少拿这些屁话唬我！我是你长辈，你的婚事自然我说了算！孝期嫁女怎么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哦？若要人不知……”林潇潇垂下眼睫，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除非己莫为。叔父可知，女子若心存死志，法子多的是。或许是在花轿之内，用一根簪子了断；或许是在张家喜堂之上，撞柱明志……您猜，届时张员外是会更厌弃我这不值钱的性命，还是会迁怒签下婚书、为他府上平白招来这等血光之灾和滔天晦气的……您呢？”
柴房内死寂一片。
王氏的脸唰地白了，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嘴。林有财瞳孔骤缩，额头青筋暴起，指着林潇潇的手指都在抖：“你……你敢威胁我？！”
“侄女不敢。”林潇潇语气依旧平淡，却从怀中不紧不慢地取出那面巴掌大的水银玻璃镜。恰此时，一缕夕阳的余晖顽强地挤入门缝，不偏不倚，正正落在镜面上！
“嗡——”
一道璀璨夺目、凝练如实质的光斑骤然反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打在林有财的眼睛上！
“哎哟喂！我的眼！”林有财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惨叫一声，猛地闭眼后退，狼狈不堪地撞在门板上，“什么妖物？！”
林潇潇手腕微微一转，镜面偏斜，将那光洁如银、纤毫毕现的镜面对准了惊疑不定的王氏。
王氏下意识望去——
镜中瞬间映出一张因惊骇而扭曲放大的脸！每一条深刻的皱纹，每一颗褐色的斑点，甚至鼻翼两侧粗糙的毛孔和眼角那坨没擦净的眼屎，都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这种恐怖的清晰度，彻底碾碎了她对铜镜的所有认知！
“啊——！”王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仰，差点摔倒在地，手指颤抖地指着镜子，“这…这是什么琉璃妖镜？！怎、怎会照得如此…如此清楚？！”
不待他们从震惊中回神，林潇潇又慢条斯理地掏出那一小袋白砂糖。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撕开一个小口，将一些雪白晶莹、细腻如初雪的颗粒，轻轻倒在略显脏污的掌心。
那极致的纯白，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自带圣洁的光晕，与她掌心的污渍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亵渎的对比。
“这…这又是什么粉？”林有财捂着眼睛，惊魂未定，又忍不住好奇。
“叔父，婶娘不妨尝尝。”林潇潇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
王氏颤抖着，终究抵不过那纯净白色的诱惑和刚才那镜子的冲击，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了一点，放入口中——
下一刻，她的眼睛猛地瞪圆，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般僵住，随即脸上涌起一种近乎疯狂的迷醉！“甜！老天爷！怎会这般甜？！纯净！没有一丝杂味！这…这是仙糖吧？！”
林有财见状，也顾不上眼睛疼了，急忙抢过那袋子，粗鲁地蘸了一大撮塞进嘴里——
瞬间，他脸上的愤怒和惊疑如同冰雪遇阳般消融，被一种极致的震撼和贪婪所取代！那霸道、纯粹、毫无杂质的甜味在他的味蕾上炸开，彻底颠覆了他几十年来的认知！这绝不是人间该有的滋味！
最后，林潇潇亮出了那把亮闪闪的不锈钢勺。完美的抛光让勺面光可鉴人，冰冷的金属感、超越时代的流线型工艺，在夕阳下闪烁着非自然的寒光，让这对夫妇看得目瞪口呆，呼吸都忘了。
“叔父，”林潇潇将三样东西缓缓收回，好整以暇地看着彻底陷入呆滞和贪婪深渊的两人，“您说，就这三样东西，随便拿一样出去，是能换来五十贯，还是五百贯？若我说，我能拿出更多……您还觉得，用我去换张家那五十贯死钱，是笔划算的买卖吗？”
林有财和王氏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无比！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值！太他娘的值了！那镜子，若是献给城里那些好面子的贵夫人，何止五十贯？那糖……若是献给酒楼甚至官府……那勺子……
巨大的贪欲如同毒蛇，瞬间吞噬了林有财所有的理智和顾忌。他此刻看林潇潇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碍眼的侄女，而是在看一座会行走、会说话的绝世宝库！
“你……你这些东西……到底从哪弄来的？！”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充满了急切的渴望和一丝残余的恐惧。
“这您就别管了。”林潇潇淡淡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窥探的神秘，“您只需知道，我能弄来。但前提是，我得活着，并且，活得‘自在’些。若我心情不好，或者出了什么‘意外’，这些东西的来源……可就谁也得不到了。”
她语气轻柔，却字字如锤，重重砸在林有财那颗被贪欲填满的心上。
“取消张家的婚约。”林潇潇提出第一个条件，不容置疑，“对外就说我悲痛过度，忧思成疾，需要静养，冲喜之事再也休提。”
林有财脸色变幻，最终猛地一跺脚，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好！老子这就去回了张家！”
“把西边那间闲置的厢房收拾出来，我要住。一应被褥需干净，一日三餐，不得苛待。”她继续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吩咐感。
王氏刚想习惯性地反驳，被林有财狠狠瞪了一眼，几乎咬碎后槽牙。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行！都依你！潇潇啊，你看……这些东西……”
“这些？”林潇潇掂了掂手中的镜子和糖袋，唇角微扬，将那袋白糖和那把勺子递了过去，却独独收回了那面镜子，“这镜子，我留着还有些用处。这些，就当是侄女孝敬叔父婶娘，换几日清净的。至于以后还能不能有，有多少……就看叔父婶娘的表现了。”
林有财忙不迭地双手捧过那两样“宝贝”，像是接圣旨般，激动得手都在剧烈颤抖。那点白糖和一把勺子，虽少，却己彻底点燃了他内心的燎原大火，让他心甘情愿地被牵着鼻子走。
“好！好！好侄女！你快好好歇着！我这就让你婶娘去收拾屋子！马上！马上给你送好吃的过来！”林有财点头哈腰，语气谄媚得近乎卑微，仿佛林潇潇才是这家的主人。
很快，林潇潇搬出了阴冷潮湿的柴房，住进了虽然依旧简陋但干净整洁了许多的厢房。热腾腾、带着油星的饭菜也送了进来。
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彻底沉落的夕阳和渐渐亮起的零星灯火，林潇潇轻轻着那面光滑微凉的玻璃镜。
第一局，险胜。
她用微不足道的“样品”，暂时砸碎了身上的枷锁，换来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和初步的生存空间。
那面镜子，她之所以留下，是因为它将是她的下一个重要筹码——一件足以撬开汴京高端市场的、独一无二的敲门砖。
林有财的贪婪己被彻底勾起，但这远远不够。她需要真正的启动资金，需要建立属于自己的销售渠道和人脉网络，而不是永远受制于这个蠢钝贪婪、见利忘义的叔父。
夜色渐浓，远处隐约传来汴京夜市的喧嚣声。林潇潇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规划下一步。
下一步，该去寻找真正能“识货”、也“出得起价”的买家了。
这汴京的繁华，该有她林潇潇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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