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片墙后的空间比预想的要深。苏萤拖着半身蜡化的躯体,艰难地向内挪动,试图离中央那令人心悸的茧坑远一些,离父亲眉心那点幽绿烛火远一些。
地脉烛龙的真相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每一次脚下传来的微弱悸动都让她头皮发麻。这整个空间,包括她自己,似乎都成了那条沉睡阴脉的一部分,每一次“呼吸”都同步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节奏。
墙壁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触手变得相对光滑,带着一种角质般的微弹。那些幽蓝的磷光矿石在这里分布得稀疏,光线愈发昏暗,几乎难以视物。只有魂鸣针在她怀中持续散发着冰冷的刺痛,像一枚不断敲击神经的冰锥,提醒她保持清醒。
她摸索着前进,蜡化的左手几乎失去知觉,只能依靠右手和还能活动的右腿。指尖忽然触碰到一种截然不同的质感——冰凉、顺滑,带着精细的织造纹理。
她停下动作,眯起眼仔细看去。
前方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几乎与溶洞等高同宽的物件,被一层厚厚的、仿佛由尘埃和蜡油混合而成的污垢覆盖着,只能勉强看出一个屏风的轮廓。
屏风?在这种地方?
一种不合时宜的精致感,与这原始恐怖的溶洞格格不入。
她犹豫了一下,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拂去屏风表面的厚重污垢。
灰尘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惊人绚烂的色彩和极致繁复的刺绣工艺。
这是一幅巨大到令人震撼的双面绣屏风。框架是某种深色的、沉甸甸的木头,雕刻着密密麻麻、难以辨认的符文。而绣面……
苏萤屏住了呼吸。
正对着她的这一面,绣的是整个孪渊镇的“盛世全景”。
阳光明媚,洒在青瓦白墙、小桥流水之上。镇民们穿着古朴的衣物,脸上洋溢着满足安宁的笑容,孩童在街道上奔跑嬉戏,商贩在叫卖,老人坐在门前悠闲喝茶。戏台上正在上演欢快的剧目,台下座无虚席,喝彩连连。远处田野肥沃,庄稼丰茂,一片世外桃源、安居乐业的祥和景象。绣工精湛到了极致,人物的表情栩栩如生,光影变化微妙,仿佛能听到画中的欢声笑语。
这美好得近乎虚假的画面,与她所经历的、那个红雾笼罩、怨灵横行、空无一人的绝望之镇,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讽刺的对比。
这面绣的是谎言。是粉饰。是镇民们自我欺骗的幻梦,还是……某种对外展示的伪装?
她心脏狂跳,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她绕到屏风的另一面。
另一面的内容,让她如坠冰窟,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同样是极致精湛的绣工,同样是孪渊镇的布局。
但这一面,绣的是地狱。
天色血红,红雾翻滚。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扭曲诡异的影子在雾中穿梭。镇中心不再是戏台,而是一个巨大的炼烛作坊,画面中央清晰地绣着被捆绑的双子,他们的骨髓正被残忍抽取,汇入沸腾的蜡油锅中。旁边是剥皮场景,人皮被完整剥离,填充入稻草,制成诡异的人形。献祭的场景被重复绣制,双子被推入血榕树洞,或被活埋进倒悬的棺木。角落里,绣着无数双从墙壁、地底伸出的鬼手,拉扯着惊恐的镇民。绣面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极致的痛苦、绝望和疯狂。
这才是真相。血淋淋、赤裸裸的真相。
这面屏风,就像这个镇子的灵魂,一面是光鲜亮丽、自欺欺人的表皮,一面是腐烂恶臭、罪孽深重的内核。
苏萤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地狱面”绣图上炼烛作坊的细节,试图看清那些双子的面容——
她的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丝线。
嗡!
整个世界猛地天旋地转!
眼前的溶洞、磷光、鳞片墙瞬间消失!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将她猛地拽入一个冰冷、粘稠的漩涡!
刺鼻的、混合着血腥和蜡油焦糊味的空气猛地灌入她的鼻腔!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耳边瞬间被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疯狂的嘶吼和某种沉重铁器撞击的可怕声响填满!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火光冲天的作坊中央。
巨大的铜锅里,翻滚着粘稠的、冒着泡的暗红色蜡油,里面不时浮起一小截森白的指骨或是一缕黑色的头发。几个面目模糊、穿着粗布麻衣、围着血迹斑斑皮围裙的男人,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不断挣扎、哭喊得嗓子己经完全嘶哑的少女,将她按向一口烧得通红的奇特器具。
“不……不要!放过我妹妹!用我!抽我的骨髓!放过她!”另一个稍大些的女孩被铁链锁在旁边一根铜柱上,她疯狂地挣扎,手腕脚踝早己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声音绝望得撕裂了夜空。
苏萤认出了她们。是张红绫和张红玉!比她之前任何一次记忆碎片或幻象中看到的都要真实!她们脸上的每一滴泪水、每一分恐惧和绝望都清晰得灼痛她的眼睛!
她想冲上去,身体却无法动弹,像一个被固定在场边的、无助的幽灵。
她眼睁睁看着那烧红的器具烙在张红玉单薄的背上,皮肉焦糊的可怕声音伴随着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惨叫。少女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随即软倒。
“红玉!!”张红绫的惨叫几乎泣血。
一个男人粗暴地抓起昏迷的红玉,像对待牲畜一样,将一根长长的、顶端尖锐的铜管,狠狠刺入她的脊椎!
苏萤感到自己的脊椎传来一阵幻痛!她眼睁睁看着那透明的管子里,开始缓慢地、一滴一滴地流出混着血的、苍白粘稠的液体——骨髓!他们正在活生生地抽取她的骨髓!
“住手!!”苏萤拼命嘶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扭曲,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张红绫泣血的哭喊、红玉微弱的呻吟、男人们粗鲁的呼喝、蜡油沸腾的咕嘟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尖锐的耳鸣,刺痛她的鼓膜。
幻境正在变得不稳定。
就在这时,那个正在操作铜管的男人似乎完成了抽取,首起身,似乎无意地……朝着苏萤“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隔着晃动的火光和扭曲的空气,苏萤看到了他的脸。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更年轻,眉宇间没有后来的阴鸷与绝望,只有一种麻木的残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是陈烛心!年轻时的陈烛心!他竟然是当年炼烛的参与者?!
这一眼带来的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萤的心上!
下一秒,幻境轰然破碎!
冰冷的、带着霉味的溶洞空气重新涌入肺部。苏萤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好几步,差点在地。她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疯狂跳动,仿佛刚刚真的亲身经历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折磨。
右手触碰绣面的指尖,传来一阵诡异的灼烧感,低头一看,指尖的皮肤竟然变得微微透明,仿佛也要化为蜡油!
她惊恐地在衣角上用力擦拭手指,那透明感才缓缓褪去,留下火辣辣的疼痛。
这屏风……不仅能展现幻象,触摸它,竟然会被首接拉入那段过去,几乎亲身经历!而且,它对触碰者本身,具有某种同化的危险!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幅“盛世全景”上。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钻进脑海。
如果触摸“地狱面”会经历痛苦的真实……
那么触摸这“祥和面”呢?
会经历什么?被拉入一个美好的、虚假的幻梦之中?然后……永远沉溺下去,化为这屏风的一部分,成为那个虚假盛世的一个笑脸?
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记录或装饰。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用极致技艺编织而成的、残酷的灵魂囚笼!
双面绣,双世界。一面是吞噬绝望的深渊,一面是麻醉灵魂的毒药。
无论触碰哪一面,都是万劫不复。
苏萤喘着粗气,远远避开那巨大的屏风,心脏因后怕而剧烈抽搐。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幅屏风会出现在这里,守护着通往烛龙核心的最后路径。
它本身就是烛龙扭曲力量的一种体现,是真相与谎言交织的具象化屏障。
穿过它,或许才能抵达最终的“茧室”。
但代价,可能是彻底迷失在过去,或沉溺于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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