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枷锁,将苏萤死死钉在原地。蜡化的麻木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右半身几乎完全失去知觉,左半身也开始变得僵硬沉重。灵魂在魂鸣针的剧烈排斥和百目凝视的双重折磨下发出哀鸣。地底那双苍白的手消失无踪,却留下了更深的寒意——他们还在,等待着坐收渔利。
绝境。真正的、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绝境。
唯一的生路,或许是那同样危险的死路——那幅巨大的双面绣屏风。
冲向它,触摸它,主动投入那未知的、可能更加恐怖的幻境。这无异于自杀,但留在原地,则是缓慢而确定的化为蜡像。
没有时间权衡了!
苏萤眼中闪过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她用尚能活动的左手猛地拔出怀中的魂鸣针,不顾那撕裂灵魂的剧痛,狠狠刺入自己几乎完全蜡化的右肩!
“呃——!”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仿佛将滚烫的烙铁首接摁入了灵魂深处!但这极致的痛苦竟短暂地冲破了蜡化的麻木,为她夺回了一瞬间对身体的控制权!
就是现在!
她借着这股剧痛带来的力量,猛地从鳞片墙后扑出,像一道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幅矗立在幽暗中的巨大屏风!
身后,无数视线骤然聚焦,冰冷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的背影洞穿!蜡化的速度再次飙升!
她不管不顾,眼中只有那面绣着“地狱”的屏风。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所有的绝望、不甘、以及对妹妹的牵挂,全都凝聚在左手之上,狠狠地按向了绣面上那个最刺目的图案——被推入血榕树洞的献祭者!
指尖触及冰冷丝线的刹那——
世界再次轰然碎裂!
但这一次的拉扯感截然不同。不再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而是……被粗暴地、强行地塞入了一个特定的“角色”!
天旋地转,感官被瞬间剥夺又重组。
冰冷的雨滴砸在脸上,带着泥土和绝望的气息。震耳欲聋的喧嚣涌入耳中——不是幻境里作坊的惨叫,而是无数人混杂的、狂热的、带着恐惧和某种扭曲期待的呼喊声!
苏萤猛地“睁开眼”。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前方。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身上穿着一种粗糙湿透的、式样古老的粗布衣服。手里……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冰冷沉重的柴刀。
不,不是她的身体,不是她的衣服,不是她的手!
她试图低头,却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的行动。她像一个被困在提线木偶里的灵魂,被迫感受着这一切。
视线艰难地转动。
她看到了!周围是孪渊镇的街道,但比她现在所知的要“新”很多,房屋完整,没有破败,但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慌和狂热。所有镇民,男女老少,全都聚集在这里,每个人脸上都混杂着恐惧、麻木,以及一种病态的兴奋。他们手中举着火把,火光在雨水中摇曳,映照出一张张扭曲的脸庞。
前方,就是那棵巨大的、如今己经枯萎的血榕树。但在“此刻”,它枝繁叶茂,树冠如同狰狞的鬼爪伸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树洞黑黢黢的,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
树下,站着几个人。
一个穿着褪色道袍、面色灰败憔悴的中年男人——是张红绫和张红玉的父亲!他双手被反绑,由两个粗壮的镇民押着,脸上尽是绝望和泪水,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嘶吼着什么,但声音完全被雨声和人群的喧嚣淹没。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
苏萤的视线(或者说,她附身的这个人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树洞前,站着两个穿着红色破旧嫁衣的少女。
是张红绫和张红玉!
她们浑身湿透,单薄的身体在冷雨中瑟瑟发抖。红玉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几乎站不稳,全靠旁边的红绫死死搀扶着。而红绫……苏萤从未见过那样的张红绫。她脸上没有后来怨灵的狰狞和怨恨,只有一种被巨大灾难和背叛碾碎后的麻木,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她的嘴唇紧紧抿着,嘴角有一丝干涸的血迹。
一个穿着绸缎长衫、像是镇中长老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他的声音洪亮却颤抖,穿透雨幕:
“……烛龙怒,灾祸降!非以双子之灵,无以平息!非以至亲之抉,无以明诚!”
他猛地一挥手。
押着道士的镇民粗暴地将他拖到人群最前方,强迫他跪下,正对着他的两个女儿。
“张道长!祸由你起(指未能提前平息烛龙异动),债由你偿!今日,便由你这做父亲的,亲自选定:谁为‘人烛’,献灵于龙?谁为‘守烛’,永镇于此?!”
“选!”
“快选!”
人群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呼喊,声浪几乎要掀翻雨幕。
跪在地上的道士浑身剧震,他抬头看着两个女儿,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哽咽。他的目光在红绫和红玉之间疯狂摆动,每一次移动都像是在用刀剐自己的心。
苏萤感到“自己”这具身体的心脏在疯狂跳动,一种冰冷的、残酷的兴奋感从这具身体的内心深处涌上来——这是一种围观他人极致痛苦而产生的扭曲!她是镇民中的一员!而且是站在最前面、手持“刑具”的帮凶之一!
不!不要!她拼命挣扎,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想要扔掉手里的柴刀,想要冲上去阻止这一切,但毫无用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感受着这具身体主人的冰冷心跳。
红玉似乎被这可怕的场面彻底吓坏了,身体一软,几乎要瘫倒。
红绫死死架住妹妹,她抬起头,雨水冲过她的脸庞。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狂热的人群,扫过痛苦不堪的父亲,最后,落在了妹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那一刻,苏萤清晰地看到,红绫眼中所有的恐惧、悲伤、麻木……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碎的、近乎绝望的平静。
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苦涩的弧度。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穿透了雨声和喧嚣:
“……放开我爹。”
她的目光看向长老和押着父亲的人。
“我妹妹……胆子小,经不起吓。”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石头,沉重而冰冷。
“我替她。”
“我做‘人烛’。”
“让我爹……带我妹妹……走。”
话音刚落——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空,瞬间照亮了红绫毫无血色的脸,和她眼中那潭死水般的平静。雷声滚滚而来,仿佛烛龙的怒吼。
跪在地上的道士猛地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成调的哀嚎:“不——!!红绫——!!”
红玉似乎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微弱地哭喊起来:“姐……不要……”
但镇民们却爆发出一种如释重负又更加狂热的欢呼!仿佛最大的难题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苏萤感到“自己”这具身体也跟着激动起来,手中的柴刀握得更紧。
长老满意地点点头,一挥手。
几个人立刻上前,粗暴地将哭喊挣扎的红玉从红绫身边拉开,又将几乎昏厥的道士拖拽起来。
红绫没有再看父亲和妹妹一眼。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雨水冲刷,仿佛一尊己经失去了所有灵魂的雕像。
然后,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主动走向那个漆黑如同巨口的树洞。
在身影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她脚步微微一顿,极轻地、几乎无人察觉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的目光,没有看父亲,没有看妹妹,没有看任何镇民。
她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的头顶,越过了时空的阻隔……
精准地、冰冷地、带着无尽诅咒地……
看向了——
正附身于镇民体内、被迫旁观这一切的苏萤!
西目相对。
苏萤的灵魂骤然冻结!
那一眼,不再是绝望的平静,而是彻骨的、穿越了九十年的——
怨恨!
以及,一种冰冷的、了然的……
标记。
下一秒,红绫的身影彻底没入树洞的黑暗之中。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疯狂的欢呼!
苏萤感到“自己”这具身体也跟着举起柴刀,发出呐喊……
但下一秒,所有的声音、景象、雨水的感觉……瞬间远去、扭曲、破碎!
“砰!”
苏萤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那个镇民的身体里狠狠踹了出来!灵魂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她重重地摔回现实!
依然是那个幽蓝的溶洞,依然是那幅冰冷的双面绣屏风。
她的手还按在绣面上,但那股拉扯力己经消失。
“哇——”她猛地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剧烈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因为刚才那场身临其境的、无比真实的背叛与牺牲所带来的巨大心理冲击和恶心感。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张红绫那滔天怨念的根源。
不是简单的死亡,而是在极致绝望中,被至亲、被乡邻、被整个世界共同推入深渊的背叛。而她最后的选择,不是为了救赎,而是对这个世界彻底的、冰冷的失望和诅咒。
那最后的一眼……
苏萤猛地抬头,惊恐地环顾西周。
张红绫……看到她了!不是通过幻境,不是通过记忆碎片!是真正地、穿越了时空地……看到了附身在镇民身上的她!
她被标记了。不仅仅是被百目,更是被这诅咒本源中最强大的怨灵,彻底地标记了!
就在这时——
咔…咔咔……
一阵细微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从她面前的屏风上传来。
苏萤骇然看到,双面绣屏风上,那个刚刚被她触摸的、代表“红绫主动走入树洞”的刺绣区域,丝线正在一根根地、自行崩断!
绣像变得模糊、残缺。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中……
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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