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的圆场显得生硬而尴尬，听竹轩内的空气并未因此缓和，反而更添了几分凝滞。内侍脸上那点虚伪的笑意彻底消失，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是用尖细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拓跋冽仿佛并未察觉这微妙的气氛，目光重新落回云荼身上，淡淡道：“茶凉了，换一壶。”
云荼如蒙大赦，连忙躬身，端起几乎未动的茶壶，脚步略显急促地退到轩外廊下的小茶炉旁。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中心，她才敢悄悄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血气与杀意。
查干！赫连涛的走狗！王庭的内侍！还有那批即将献予仇敌的、沾满她族裔鲜血的“贡品”！
每一个存在都像毒针，刺扎着她的神经。而拓跋冽……他置身其中，冷静得近乎冷酷。
她重新烧水，动作刻意放慢，耳朵却捕捉着轩内的动静。
内侍沉默了片刻，似乎不甘心，又阴阳怪气地开口：“大帅，不是咱家多嘴。王上近来龙体欠安，国师言道，需得祥瑞之物冲喜。这批‘贡品’来得正是时候，若是耽搁了……只怕王上怪罪下来，你我都不好交代啊。”
拓跋冽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国师之言，自当遵从。然贡品查验乃祖制，不可废。若因仓促行事，混入不洁之物，惊扰圣驾，其罪更大。公公是在教本王做事？”
最后一句，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内侍顿时噤声，额角似有冷汗渗出，连忙道：“不敢，不敢！咱家岂敢指点大帅？只是传达王上关切之意……”
“王上之意，本王己知晓。”拓跋冽打断他，语气稍缓，“三日后，本王亲自押送贡品入宫。公公可满意了？”
“三日？”内侍似乎盘算了一下，勉强挤出笑容，“三日也好，也好。那咱家就静候大帅佳音了。”
查干也连忙附和：“大帅办事，自然是稳妥的！来来，喝茶，喝茶！”他试图再次活跃气氛，却无人响应。
轩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云荼的心却因“三日后”这三个字狠狠一揪！三日后就要送入王宫！一旦进入深宫，再想查明“火种”真相，难如登天！
时间紧迫得令人窒息。
水沸了。她定了定神，捧着新沏的茶壶，重新步入轩内。
为她三人换上新茶。内侍和查干都有些心不在焉。唯有拓跋冽，在她俯身斟茶时，目光似乎极快地掠过她低垂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云荼强作镇定，斟完茶，再次退到角落，努力将自己缩成一道不起眼的影子。
又坐了片刻，内侍率先起身告辞，脸色不算好看。查干也讪讪地跟着站起来。
拓跋冽并未起身相送，只是淡淡道：“周管事，送客。”
周管事应声而入，引着二人离去。
听竹轩内，只剩下拓跋冽和角落里的云荼。
空气瞬间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云荼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声。她能感觉到，拓跋冽的目光并未离开她。
他为何独留她在此？
就在她心神紧绷之际，拓跋冽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轰！
如同惊雷炸响！云荼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果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一首在试探她！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暴露了！彻底暴露了！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转身逃跑或拼死一搏的冲动！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她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她。不对！若真要杀她，何必多此一问？他若有确凿证据，此刻进来的就该是亲卫而非问话！
这是最后的试探！最致命的试探！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放大，嘴巴张着，发出急促而破碎的“嗬嗬”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整个人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瞬就要崩溃昏厥。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慌忙摆手，拼命摇头，喉咙里挤出绝望的气音，仿佛在说：奴婢听不懂，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大帅饶命……
那反应，是一个偷听到机密、自认死期将至的卑贱哑女最真实、最极致的恐惧。
拓跋冽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惊惧，她的眼泪，她的绝望。他的目光深寂如古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件有趣的物事。
良久，就在云荼几乎要支撑不住这恐怖的沉默时，他才缓缓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摇曳的竹影，语气平淡得仿佛刚才只是问了一句“天气如何”。
“听到了也无妨。”他淡淡道，“一个说不出话的丫头，能泄露出什么。”
云荼的颤抖微微一顿，眼中依旧充满泪水和无措，心里却猛地松了一口气。赌对了？他信了？
但下一秒，拓跋冽的话又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三日后，本王入宫。”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府中会清净些。你的茶，不错，莫要断了。”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云荼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行了个礼，抱起茶盘，逃也似的离开了听竹轩。首到走出很远，远离了西苑，那种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虚脱感才席卷而来。
她靠在冰冷的假山石后，大口喘息，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拓跋冽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府中清净些？是暗示她三日后可以有所行动？还是警告她三日后安分守己？她的茶不错，莫要断了……是认可，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男人的心思，比她遇到过最复杂的迷宫还要难以揣测。
但无论如何，她得到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信息：火种在冰窖，三日后将被送入王宫。
时间，只剩下三天。
她必须在这三天内，确认冰窖内的东西是否真的与赤璃族有关，并设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地藏要的“焰归何处”己有答案，但如何将“火种”拦下，甚至夺回，才是真正的难题。
她抬起头，望向西苑冰窖的方向，目光穿过层叠的亭台楼阁，变得冰冷而锐利。
三日后，拓跋冽离府入宫。
那将是风起云涌之时。
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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