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室内，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实验室助理李明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双手紧紧夹在膝盖中间，避免与兰生天有任何眼神接触。他己经重复了三遍案发前后几天的行程，每一次的细节都严丝合缝，像背诵过无数遍的课文。
“李助理，”兰生天身体前倾，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我们都知道，‘代达罗斯’不仅仅是‘基础理论研究’。魏教授死了，死因和他正在进行的项目首接相关。你现在提供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关系到能否找到凶手。”
李明的额头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教授不让我接触核心……”
“但你肯定好奇，对吧？”谢小玉轻声接口，语气缓和，“你崇拜他，日夜待在实验室，总会看到些什么，听到些什么。比如，那些不寻常的脑波信号模式？或者，教授最近是不是特别焦虑，甚至……害怕？”
“害怕”这个词似乎戳中了李明。他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又迅速低下：“教授他……最近是睡得很差。有一次我半夜回来取东西，听到他在主控室里和人激烈地通话……好像是在争吵。”
“和谁？”兰生天立刻追问。
“听不清……但教授很激动，反复说‘这越过底线了’、‘我不能答应’、‘那些样本不对’……”李明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他就看到我了，立刻挂了电话，非常生气地把我赶走了。”
“样本？”兰生天捕捉到这个词，“什么样本？”
“不……不知道……”李明眼神慌乱地躲闪，“可能是实验用的组织切片……或者数据样本……”
兰生天和谢小玉交换了一个眼神。李明在隐瞒什么。
就在这时，技术队的一名警员敲门进来，递给兰生天一份刚打印出来的通讯记录分析报告。报告显示，在案发前48小时内，李明的个人手机有一个短暂拨出的号码，基站定位不在本市，且号码是未经登记的一次性卡。通话时长不足二十秒。
李明看到报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解释一下，李助理。”兰生天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我打错了……”李明几乎要哭出来。
“打错了？”兰生天拿起报告，“一个外地的一次性号码，精准拨通，通话十几秒？需要我让技术部门复原通话内容吗？”（他虚张声势，实际上短暂通话很难快速复原）
心理防线开始崩溃。李明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颤抖起来：“他们……他们找到我……说只要我告诉他们教授那天的情绪状态和实验室的异常……就给我一笔钱……我妹妹生病急需手术……我就……就说了一下教授好像很紧张……别的我真的不知道！就说了几句！”
“他们是谁？”兰生天紧逼不放。
“不知道！电话里声音是处理过的！钱是现金，塞在我公寓门缝里的！”李明痛哭流涕，“教授死了……我很后悔……但我真的没做别的！”
又一个被利用的棋子。线索似乎指向外部买通内线探听消息，但李明提供的“争吵”和“样本”信息，依然有价值。
另一边，对苏婉的背景深挖取得了惊人进展。谢小玉利用更高的权限，强行破解了她那份被加密的医疗记录。
记录显示，她数年前确实因严重车祸入院，但诊断结果并非简单的“创伤性失忆”。她的海马体有可疑的微小损伤点，损伤模式……与魏斯理教授头上的设备造成的痕迹有微妙的相似之处，只是程度轻得多，更像是某种“试验性”或“不完整”的操作。
更令人震惊的是，她“康复”出院后，其银行账户开始定期收到来自海外（与“诺维生物”资金链有关联的离岸公司）的不明汇款，金额足以维持她优渥的生活。
“她可能不是‘病人’，”谢小玉得出结论，感到脊背发凉，“她更像是……‘实验品’？或者‘被安置的资产’？”
当兰生天再次面对苏婉时，他改变了策略。他没有再问案发当天的事，而是看似随意地聊起了她的“康复治疗”。
“魏教授的治疗真是奇迹，能让您恢复得这么好，甚至对治疗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晰。”兰生天语气平和。
苏婉微笑着，再次流畅地复述起那段经历，用词依然精准得像医疗手册。
“过程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比如，听到某种特定的声音？或者看到什么重复的图案？”兰生天缓缓诱导。
苏婉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刹那，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虽然她立刻恢复了自然，并否认道：“没有，就是标准的认知康复训练。”但那一瞬间的异常没有逃过兰生天和旁边观察的微表情专家的眼睛。
在她起身告辞，经过谢小玉的办公桌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平板电脑上那个三维符号的静态截图。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手指微微蜷缩，随即加快脚步离开。
“她对这个符号有反应。”谢小玉低声对兰生天说。
几乎同时，技术队终于从庞大的数据废墟中，恢复出了“代达罗斯项目”的一部分核心目录和实验日志摘要。
日志内容令人震惊：
· 项目目标： 研发基于特定符号频率的“定向记忆干预协议”。
· 进展： 己在动物实验和少数“志愿者”（记录模糊）身上取得阶段性成功，可实现特定记忆片段的强化、弱化甚至植入虚假记忆。
· 瓶颈： “干预”后的记忆稳定性存在问题，容易出现“回溯”或“混淆”。项目最近的重点是寻找更强的“记忆锚点”以确保干预效果的永久性。
· 最新记录（案发前一周）： “样本S-W（推测是苏婉）的长期跟踪数据显示，‘锚点#7’（对应三维符号）的干预效果出现衰减迹象，出现非预期的记忆闪回。提议启动‘强化程序’。资助方（代号‘克罗诺斯’）否决提议，要求采用更彻底的‘净化方案’。”
“净化方案”……这个词让所有人想到了时钟案中，那个清洁工老傅提到的词！
魏斯理似乎想对苏婉进行“强化”干预，以巩固可能正在失效的记忆篡改。而资助方“克罗诺斯”（显然是“时序协会”的代称）却要求首接“净化”——很可能就是彻底的记忆抹除，甚至……物理上的清除？
魏斯理的拒绝，是否成了他被“净化”的首接导火索？
而苏婉，这个看似优雅神秘的女子，她的过去、她的记忆，甚至她的整个人生，很可能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被精心编织和操控的实验？她此次回来，是真的来哀悼，还是奉组织之命前来确认“净化”是否完成？或者，她自己那被篡改的记忆深处，也感受到了某种不安，驱使她回来寻找真相？
线索开始疯狂地交织、反转。
李明是被收买的内线，但可能不知深层阴谋。 苏婉可能是受害者，也可能是危险的工具。 魏斯理是天才研究者，却也可能是走在悬崖边的合作者，最终因一丝未泯的良知而招致杀身之祸。 而“时序协会”，则始终隐藏在幕后，冷酷地操纵着一切，将活生生的人视为可以随意编写、擦除的实验数据。
真相仿佛一个多层嵌套的迷宫，每一层都比上一层更加扭曲和黑暗。
兰生天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们触碰到的，或许只是一个巨大冰山那最尖锐、最令人不安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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