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泼墨。兰生天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谢小玉费尽周折才弄到的、关于“市立第三儿童发展中心”的有限信息。
信息少得可怜，且透着一股刻意抹除的痕迹。官方记录显示，该中心成立于近三十年前，名义上是一家“致力于儿童智力开发与心理健康的先进机构”，享有市里的重点扶持。然而，在其运营了大约八年后，却突然“因结构调整和经费问题”被悄无声息地解散了。记录语焉不详，没有后续安置说明，没有成果报告，就像一艘船静静沉没在 bureaucratic（官僚体系）的海洋里，没有激起多少涟漪。
“基建图纸和设备清单的访问权限高得离谱，”谢小玉的声音带着挫败感，“像是被专门锁进了某个数字坟墓里。至于那份事故报告……连标题摘要都查不到，只有一个带星号的加密编号。”
越是遮掩，越是证明其重要性。
兰生天需要看到那些被隐藏的细节。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实体档案。数字世界的墙难以逾越，但那些老旧的、可能被遗忘的纸质或微缩胶片备份，或许还留存着线索。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市档案馆的附属库房——那里存放着一些利用率不高、尚未完全数字化的早期档案副本。风险极高，但他别无选择。
利用夜色和谢小玉提供的内部通风管道图（她不知从哪个旧服务器里挖出来的），兰生天如同潜入禁地的幽灵，再次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档案系统深处。这里空气混浊，弥漫着更浓重的纸张霉味和灰尘气息。
微缩胶片阅读器发出幽蓝的光。他根据之前查到的索引编号，一卷一卷地查找、加载。屏幕上划过无数模糊的蓝图、表格和油印文件。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缓慢流逝。他的眼睛因长时间盯着闪烁的屏幕而酸涩不己。
终于，在一卷标注着“市立第三儿童发展中心 - 采购审批（1989-1995）”的胶片末尾，他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那不是正式的采购清单，而是一系列附加的、“需单独审批”的特殊设备申请附件。
清单上的设备名称看得他脊背发凉：
· 高精度脑电图（EEG）监测系统（儿童专用超导版本） - 数量：12套
· 多模态感官刺激发生器（含频闪、声波、气味模块） - 数量：8套
· 神经反馈训练舱（定制型号） - 数量：5套
· 长期记忆编码稳定性追踪软件（v0.7b 测试版） - 授权：1批
· ……以及更多名称极其专业、甚至有些科幻的设备和耗材……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儿童发展中心”该有的设备！这更像是一个顶尖神经科学实验室，甚至像是……某种进行前沿脑机接口或意识研究的秘密基地的采购单！
采购金额大得惊人，而且审批速度异乎寻常地快，供应商大多是一些名不见经传、但名字听起来极高科技的小公司（皮包公司的可能性极大）。
兰生天的手指冰凉。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冰冷的机器，环绕着一个个年幼的孩子，记录着他们的脑波，用各种频率和信号刺激着他们的大脑，试图测量、干预、甚至……塑造什么。
他自己，很可能就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
“K系列项目观察记录”……那个在老天文台找到的短语，像鬼魂一样在他脑中重现。
他强忍着不适，继续翻拍。在一份关于中心地下室加固工程的补充预算申请附件里，他发现了一条备注：“……以满足‘静默场’实验环境要求，确保数据采集不受外界电磁干扰……”
静默场？ 实验？
这个地方，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非人性的、实验性的冰冷。
他必须知道更多。关于那里的人。
撤离的过程同样心跳加速。在离开档案区时，他差点与一位夜间巡逻的保安迎面撞上，幸亏及时躲进了一个废弃的报刊架后面，听着脚步声和手电光从旁边掠过。
回到公寓，己是凌晨。他将拍到的惊人发现发给谢小玉。耳机里，谢小玉久久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
“这……这根本就是人体实验……”她最终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
“还需要人的证据。”兰生天声音沙哑，“当年在那里工作的人，或者……知情的人。”
谢小玉努力平复情绪：“我试试从人事档案和退休人员数据库入手……但希望渺茫，估计也被清理得很干净。”
第二天，兰生天换了一种思路。他戴着帽子口罩，开始在市内几家最大的公共图书馆和老年活动中心附近徘徊，试图寻找可能知情的老管理员、老员工。过程如同大海捞针，且充满风险。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家社区图书馆的阅览室里，他偶遇了一位头发花白、正在整理地方志资料的退休老管理员。老人很健谈，听说兰生天对“老市里的稀奇机构”感兴趣，便打开了话匣子。
“第三儿童发展中心？哦，有印象，有印象……”老人推了推老花镜，压低了声音，“那时候可是个神秘地方嘞，在北郊，独门独院，盖得跟个小堡垒似的，进出管得可严了。”
“里面是做什么的？真的就是开发智力？”兰生天故作好奇地问。
老人摇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讳莫如深：“说不清。反正隔三差五就有小轿车进去，下来的人都穿着白大褂或者西装，拎着那种厚厚的公文箱，看起来派头很大。街坊邻居私下都传，说那里头的孩子不一般，有的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有的聪明得吓人……但也有人说，有的孩子出来后就变得呆呆的，不爱说话……”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对了，那时候还有个传言，说中心地下藏着好东西，晚上有时候能听到奇怪的‘嗡嗡’声，还有小孩的哭声……不过都是瞎传的吧，谁也不知道真假。”老人笑了笑，似乎觉得自己说了太多闲话，“后来没几年，那地方就突然关门大吉了，悄没声息的，怪可惜的。”
奇怪的嗡嗡声？小孩的哭声？
这与神秘电话里的音频碎片惊人地吻合！
兰生天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几乎可以肯定，老人提到的“嗡嗡声”就是某种大型设备的运行噪音！
“您还记得那里面的医生或者负责人叫什么吗？”兰生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老人努力回想，最终还是摇摇头：“太久啦，记不清咯……好像有个带头的是个海外回来的专家，姓……姓什么来着？好像是个挺少见的姓……哎，人老了，脑子不中用了……”
虽然没有得到名字，但“海外回来的专家”这个信息，再次与“诺维生物”可能涉及的跨国背景隐隐对应。
线索越来越多，指向越来越清晰。那个所谓的“第三儿童发展中心”，就是一个披着羊皮的人体实验基地，而它的背后，极有可能就是“时序协会”的早期雏形或重要合作项目。
兰生天感到一种混合着愤怒、恶心和一丝恐惧的情绪。自己的童年，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度过的。那些被遗忘的岁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被隐藏的“事故”，又是什么？
他站在图书馆门口，望着外面依旧阴沉的天空，感觉那座早己不复存在的“中心”，仿佛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幽灵，正从过去的尘埃中缓缓升起，将冰冷的触手伸向他的现在。
而他自己，就是从那幽灵工厂中诞生的、最特殊的那个产品。
一把被精心锻造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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