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的暮色,带着初夏的燥热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闷,悄然笼罩了仁心医馆。朱漆门扉内,药香清苦依旧,却因连日的“只出不进”,而弥漫着一股令人心焦的、属于“坐吃山空”的寒意。陆长风瘫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铜戥子,发出单调而烦人的“叮当”声。他目光呆滞地望着门外那条被夕阳染成金红的街道,看着行人匆匆而过,却没有一个,踏进这扇曾因“春水生”而门庭若市的医馆。
“沈大夫,”陆长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他抬起头,看向诊案后那个素衣如雪、正低头研读医书的身影,声音里充满了近乎哀求的 语气“——咱们……咱们能不能再研制一方药茶?就……就一方!能缓缓咱们的燃眉之急也好啊!”
沈瞳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她抬起眼,清冷如霜的目光扫过陆长风那张写满焦虑与绝望的脸,声音如同寒泉击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不行。”
“咱们这段时间,就卖‘纤纤’。”
“‘纤纤’?!”陆长风猛地从藤椅上弹起来,声音因难以置信而拔高,带着一种市井商人的精明与……深深的无力感,“沈大夫!‘纤纤’是塑身的!是给那些深闺怨妇、富家小姐用的!咱们仁心医馆,现在门可罗雀,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就算胡员外有心照拂,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天天来买‘纤纤’吧?!这……这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啊!”
他越说越激动,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狭小的医馆内来回踱步,声音因极致的焦虑而颤抖:“眼看着银子一天比一天少,房租、药材、伙食……哪样不要钱?!再这样下去,咱们连这破铺子都保不住了!沈大夫!求您!想想办法!想想别的法子吧!”
沈瞳却仿佛没听到他的咆哮。她只是平静地合上书卷,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上的尘埃,目光投向门外那沉沉的暮色,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陆掌柜,信我。”
“‘纤纤’,会卖出去的。”
“信你?!”陆长风苦笑一声,只觉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他看着沈瞳那张清冷如霜、仿佛万事皆在掌控之中的脸,胸中那点因“春水生”而生的信任,竟奇异地被一种更深的、名为“绝望”的寒意所取代。
日头,终于彻底沉入了西街的屋脊之下。天光迅速黯淡,只余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余晖。医馆内,光线昏暗,药香似乎也变得凝滞而沉重。
“罢了!罢了!”陆长风颓然坐回藤椅,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关门!关门吧!今天……又是白忙活的一天!”
他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那扇朱漆门扉,准备将这令人窒息的“失败”与“绝望”,彻底关在门外。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动,由远及近,狠狠砸在青石板路上,也砸在陆长风那颗早己疲惫不堪的心上!
陆长风猛地回头。
只见暮色中,一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朝着仁心医馆走来!那人膀大腰圆,浑身横肉,将一件粗布短打撑得紧紧绷绷,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最令人心惊的是,他腰间,竟赫然别着两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刀!刀锋在暮色中泛着冷冽的、属于屠宰场的血腥气息!
“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陆长风吓得魂飞魄散,连退数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颤抖变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可别乱来啊!”
那铁塔般的汉子走到医馆门口,停下脚步。他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厚实,本该是一副英武之相,可那圆滚滚的肚子和粗壮的手臂,却将这份英武,硬生生压成了……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富态”。
他看着陆长风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脸上竟露出一丝憨厚而局促的笑容,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哦!陆掌柜,是我!潘三郎!城东庙口,潘记肉铺的潘三郎!”
“潘……潘三郎?!”陆长风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眼前这个铁塔般的屠夫,脸上的恐惧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荒谬的震惊所取代,“你……你有何事?!”
“我想……”潘三郎搓了搓那双因常年剁肉而显得格外粗壮的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少年人般的羞赧与……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想买药茶。”
“药茶?”陆长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可是……可是‘春水生’?!”
“不是!”潘三郎猛地摇头,浓密的眉毛几乎要拧成一团,“是……是王婶今天说的那个!喝了能变瘦的药茶!叫……叫‘纤纤’!”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陆长风脑海中炸开!他只觉一股热血首冲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无边的冰凉与……极致的荒谬!
第一个买“纤纤”的?
竟然是个屠夫?!
是个腰间别着两把剔骨刀、浑身横肉、力能扛鼎的屠夫?!
陆长风张着嘴,如同离水的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看潘三郎那铁塔般的身躯,又看看药柜上那贴着粉色诗笺、精致如艺术品的“纤纤”药罐……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世界观彻底崩塌!
“你……你要买‘纤纤’?”陆长风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谬感,“五……五两银子一罐!”
“要两罐!”潘三郎毫不犹豫,声音斩钉截铁,仿佛在买两斤猪肉般干脆利落。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的银袋,动作笨拙却异常坚定地放在柜台上,“给!”
陆长风看着那油布银袋,又看看潘三郎那张写满“希望”与“决心”的脸,只觉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震惊与……一丝深藏的恐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转身,对着诊案后的沈瞳,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沈……沈大夫!快!快给潘三郎拿药!两罐!‘纤纤’!”
沈瞳缓缓站起身,素衣如雪的身影在昏暗的医馆内,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坚定。她走到药柜前,取出两罐“纤纤”,动作沉稳而优雅。她将药罐递给潘三郎,声音清冷如常,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笃定:
“潘三郎,此药茶,需每日早晚,以沸水冲泡,空腹服用。忌生冷、辛辣、油腻。配合……适量运动,效果更佳。”
“适量运动?”潘三郎浓眉一皱,随即恍然大悟,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明白了!明白了!就是……就是多剁肉!多搬肉!对不对?!”
“对。”沈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潘三郎,好好‘运动’。”
潘三郎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两罐“纤纤”抱在怀中,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他对着沈瞳和陆长风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多谢沈大夫!多谢陆掌柜!我……我这就回去!”
他转身,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西街那沉沉的暮色之中。
医馆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陆长风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
他瘫坐在藤椅上,看着潘三郎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柜台上那油布银袋,只觉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与后怕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防备。
“沈……沈大夫……”陆长风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第一个买‘纤纤’的,会是个屠夫?!”
沈瞳没有回答。
她只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沉沉的暮色,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极深的寒芒。
潘三郎……
你为了孙寡妇,甘愿服下这“纤纤”。
而我沈瞳……
为了姐姐,为了沈家满门,甘愿在这盛京的棋局中,步步为营,以身为饵!
这“纤纤”,卖的不是药。
卖的是……人心。
卖的是……希望。
更是,焚毁一切仇敌的——燎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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