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的暮色如墨,缓缓浸染青石板路,将白日里蒸腾的暑气一点点压入地底。仁心医馆的朱漆门扉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药香与尘嚣。梅云映玄衣如墨,步履沉稳,庄小宴跟在他身侧,圆脸上难得没了嬉笑,只余下几分凝重。
“哥,”他压低声音,目光仍回望着那扇紧闭的门,“那位沈大夫……看起来不太喜欢你。”
梅云映脚步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她看起来客气又疏离,礼数也是恰到好处,可言辞间总透着隐隐的不耐。”庄小宴皱眉,语气里带着不解,“就像咱们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你是不是曾经得罪过她?”
梅云映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抬头望向天边残阳,余晖如血,映得他眉宇间一片冷峻。
“说不定,”他声音低沉,如寒泉击石,“是我看穿了她真真面目。”
庄小宴一愣:“真面目?她不就是个大夫?”
“你不觉得她看起来很像……”梅云映顿了顿,目光深邃如渊,“——女阎罗?”
庄小宴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摇头:“不至于吧?她救过人,也治过病,连董公子那样的贵胄都赞她‘妙手回春’。若真是阎罗,怎会行医济世?”
梅云映未答,只将手按在腰间剑柄上,指尖微凉。他想起那日在宝香楼,她被刀架颈,血染衣襟,却眼神如冰,反手一针刺向匪徒;想起胭脂铺中,她接过祛疤药时,那双眼中毫无感激,只有警惕与疏离;更想起今日,她递出“纤纤”药罐时,那服药禁忌单子比腰带还长——分明不是治病,是设局。
她不是在救人,是在织网。
一张以药为丝、以名为饵、以人心为桩的网。
而他,或许早己是网中一隅。
仁心医馆内,药香清苦,烛火初燃。
小满关上门,快步走到沈瞳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后怕:“姑娘,那位小梅大人好可怕。分明是笑着的,怎么看起来像是店里的阎罗?”
沈瞳正低头整理药柜,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他不是阎罗,是猎人。”
“猎人?”
“专捕狐狸的猎人。”沈瞳抬眸,烛光映得她眼底如寒潭,“他今日来,不是为药,是为试探。他怀疑我与秦玉之死有关。”
小满脸色一白:“那……他会不会查到什么?”
“不会。”沈瞳语气笃定,转身走向内室,“就算他怀疑,也没有证据。”
她推开窗,夜风涌入,吹散了满室药气,也吹开了她心中那层薄雾。
“秦家己倒。”她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唯一的证人万全,早在七日前携妻带子离开盛京,下落不明。沈家新妇柳氏,回了娘家,连嫁妆都未带走。树倒猢狲散,秦府下人逃的逃、散的散,连看门的老狗都被人牵走炖了汤。”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窗棂上一道细微的裂痕,仿佛在抚摸秦家最后的残骸。
“秦老夫人,”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听说前日与偷盗家贼的婆子撕扯,一不小心跌倒在地,抬到榻上,不到一天就断了气。临终前,口中还念着‘荷花……荷花……’,却无人应她。”
小满听得心头一颤:“她……她是不是……”
“她是被自己吓死的。”沈瞳声音平静,“她以为秦玉是酒后失足,是亵渎前朝神像遭了报应。可她心里清楚,那荷花池里,沉的不只是沈柔,还有她秦家三代的罪孽。她怕,怕沈柔的冤魂索命,更怕有人翻出旧账,牵连祁太师府。”
她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日秦府前厅——秦老夫人歇斯底里地辱骂沈柔“不知廉耻”,说她勾引太师府公子,衣衫不整跑出清风楼,最后投塘自尽,“晦气”得连一池荷花都玷污了。
可真相呢?
真相是:沈柔被祁景行玷污,秦玉为保秦家颜面,亲手将她推入荷花池;沈谦千里告状,却被反诬“入室抢劫、强抢民女”,斩立决;沈父沉船,沈母“失火”烧死——桩桩件件,皆是秦家与祁太师府联手所为!
而如今,秦玉死于法莲寺偏殿,死状“意外”,万全一口咬定主子是去拜前朝古佛,酒后失足落水。仵作验尸无外伤,小厮证言无破绽,连董夫人这样的贵胄都信了“意外”之说。
为何?
因为没人敢查。
前朝古佛,本就是禁忌。谁若深究,便是“心怀前朝”,罪同谋逆。太师府巴不得秦家就此湮灭,又怎会让人翻案?万全更不会说——他儿子万福偷了秦玉两千两租子,若秦家不死,他全家都得陪葬。
所以,秦玉必须死得“干净”。
而她沈瞳,不过是借了这“干净”的死局,将复仇的刀,藏在了佛香与池水之中。
“姑娘……”小满声音微颤,“您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沈瞳睁开眼,目光如电:“从我踏入盛京那日起,秦家就己注定覆灭。我只是……推了最后一把。”
她走到案前,拿起一包新制的“纤纤”药茶,指尖轻轻那粉色诗笺。
“我让潘三郎变‘猪肉潘安’,不是为了卖药。”她声音低沉,“是为了让‘纤纤’传入太师府耳中。祁华莹那样的贵女,最重容貌体态。她若用了‘纤纤’,便会信我;她若信我,我便有机会入太师府。”
小满倒吸一口凉气:“您要……进太师府?”
“不。”沈瞳摇头,“我要让祁景行,主动来找我。”
她目光投向窗外,夜色如墨,皇城方向灯火通明,如同巨兽睁开了眼。
“祁景行强抢民女,荒淫无度,身子早己亏空。他若听闻‘纤纤’可塑身养颜,定会派人来买。而我,会在药中添一味‘天丁’——无色无味,久服则肝肾俱损,三月内暴毙,却查不出中毒之象。”
小满浑身一颤:“姑娘……您要毒死他?”
“不。”沈瞳唇角微扬,笑意冰冷,“我要让他,死得像秦玉一样‘干净’。”
她缓缓坐下,端起小满递来的茶,茶汤清苦,却压不住心头那股焚山煮海的恨意。
“秦家己倒,但仇未报尽。”她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祁太师府才是主谋,林崇远是刽子手,审刑司是帮凶。他们联手,毁我沈家满门。我若只杀秦玉一人,如何对得起姐姐沉塘时的泪?如何对得起二哥临刑前的血?”
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划,仿佛在刻下仇人的名字。
“梅云映再厉害,也不敢碰太师府。”她声音冷冽,“他父亲昭宁宫虽位高权重,却从不结党,更不涉前朝旧案。他若插手,便是自毁前程。所以他今日来,只是试探,不敢深究。”
小满终于松了口气:“那……咱们安全了?”
“安全?”沈瞳轻笑一声,笑声如寒梅落雪,“在这盛京,从无安全可言。我们不过是走在刀尖上,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站起身,走到药柜前,取出一罐“春水生”,轻轻打开。
药香弥漫,却掩不住那股深藏的杀意。
“去董府很顺利。”她忽然道,“董夫人己信我与梅云映‘关系匪浅’,还托我引荐他入府。这层关系,便是我的护身符。”
小满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姑娘运筹帷幄,步步为营,连梅殿帅都被您算计在内。”
“不是算计。”沈瞳摇头,“是借势。梅云映是刀,我借他锋芒,护我周全。但他若挡我复仇之路……”她指尖一紧,药罐微微震颤,“——我便让他,也尝尝‘女阎罗’的手段。”
夜风穿堂,烛火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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