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仁心医馆的门扉被缓缓推开，吱呀一声，仿佛老宅在久眠后终于苏醒。阿成提着水桶，一勺一勺地泼洒在门前的青石板上，尘土被水浸湿，升腾起一股带着泥土气息的潮气。陆长风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块半旧的抹布，正用力擦拭那块褪色的“仁心医馆”牌匾。牌匾上的漆皮早己斑驳，字迹模糊，可经他一番擦拭，竟渐渐显出几分古朴的风骨来。
“东家，您这劲儿使得，比当年追姑娘还卖力！”阿成笑着打趣。
陆长风瞪他一眼，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少贫嘴！今日不同往日，咱们医馆要焕然一新，不能再是那副破败相！”
话音未落，小满从后院小跑出来，手里捧着一幅卷轴：“陆掌柜，这幅字挂哪儿？”
陆长风接过，展开一看，是一幅以“春”为题的诗，字迹清秀婉约，是簪花小楷，笔锋流转间透着几分书卷气。诗曰：“春寒料峭花未开，一盏清茶暖满怀。莫道此物无颜色，自有清香入梦来。”
“这字……是你写的？”陆长风问。
小满点头：“是啊，姑娘说，医馆既己重开，总得有些气象。这诗是我们昨夜想的，说能安人心神。”
陆长风啧啧称奇：“这字，比那些文人墨客还讲究！挂正堂，正堂！”
正说着，沈瞳也从后院走来。她换了一身素色长裙，外罩一件淡青色褙子，发髻用一根木簪挽起，眉目清冷，却因晨光映照，平添了几分温润。她手中提着药箱，正准备整理药柜。
“沈姑娘！”陆长风连忙迎上，“您来得正好，这幅字您看挂哪儿合适？”
沈瞳抬眼看了看正堂，那里的墙壁原本空着，如今被他们用石灰粉刷过，显得格外明亮。她微微颔首：“就挂正中吧，让来诊的病人一进门就能看见。”
陆长风依言，亲自将字挂上。阿成又搬来一张新擦的太师椅，请沈瞳坐下。沈瞳未坐，只走到药柜前，开始整理药材。她动作娴熟，将黄芪、当归、金银花等分门别类，每一味药都按其性味归经摆放，井然有序。
“这药柜挪一挪，腾出些空间。”沈瞳指着角落，“那边放个诊桌，病人来了好问诊。”
陆长风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沈姑娘懂行！”
正忙碌间，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节奏沉稳，显然是熟客的马车。
阿成抬眼一看，惊喜道：“是胡员外的车！”
陆长风一听，连忙整了整衣衫，快步迎出门去。果然，一辆青帷马车停在医馆门前，车帘掀开，胡员外拄着拐杖缓缓下车。他年过五旬，面容清瘦，一身藏青长衫，袖口绣着暗纹，显是富贵人家。
“叔！”陆长风拱手行礼，“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胡员外未答，只拄着拐杖缓步走入医馆。他一进门，便觉眼前一亮——原本昏暗陈旧的厅堂，如今窗明几净，药柜整齐，正中挂着一幅字，墨香隐隐，诗情画意。他抬头读那诗句，低声吟道：“春寒料峭花未开，一盏清茶暖满怀……好诗！好字！这簪花小楷，清丽脱俗，竟似出自闺中才女之手。”
陆长风得意一笑：“叔，这字是小满姑娘写的，诗也是她作的。”
“哦，对了，叔，这是我新请的坐馆大夫，沈姑娘。”
胡员外一愣：“沈姑娘？”
他顺着陆长风的目光望去，只见药柜前立着一位年轻女子，约莫十五六岁，身姿纤细，如弱柳扶风。她眉如远山，目若秋水，唇色淡红，肌肤胜雪，一袭素裙衬得她愈发清丽出尘。她正低头整理药匣，指尖轻捻药草，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那一味味沉睡的药材。
胡员外心头一震。
——这女子，美得太过惊心。
他原以为陆长风请了个寻常大夫，却没想到竟是这般人物。他眉头一皱，心中己生不悦。
“陆长风！”他声音陡然严厉，“胡闹！简首是胡闹！”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颤地走到陆长风面前，脸色铁青：“你父亲临终前千叮万嘱，要我照拂你，助你振兴仁心医馆，谁知你竟如此荒唐！请个黄毛丫头做大夫？你可知医者关乎人命，岂是儿戏？”
陆长风不服气：“叔，您别看她年轻，医术可高明了！？”
胡员外怒道，“医馆坐馆，非德高望重、年过而立者不可！便是杏林堂的周续，也是而立之年才敢挂牌行医。你倒好，竟请个未及笄的少女，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他越说越气，拐杖重重敲地：“你父亲若在天有灵，见你如此胡闹，九泉之下能瞑目吗？”
陆长风被骂得低头不语，却仍不服软。他心想，若爹真在天有灵，见我请了个这么漂亮的坐馆大夫，高兴还来不及呢！
胡员外见他不答，更是气恼，转头看向沈瞳，语气严厉：“姑娘，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女子行医，本就违背礼法。更何况，病患多为男子，你一个闺中少女，日日与外男接触，岂不失了体统？再者，妇人病症，多涉私密，你如何能诊？”
沈瞳闻言，抬眼看向胡员外。
她目光平静，如古井无波，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先生。”她轻声道，“医者仁心，不分男女。病痛无眼，岂会因医者是女子便绕道而行？您说妇人病症私密，可正因如此，许多女子宁死不愿就医，便是因羞于启齿。若有一女子大夫，她们才敢坦诚相告，病才能治。”
胡员外一愣，竟被她说得语塞。
他本想以礼法压人，却未料这少女言辞犀利，句句在理。
“你……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他强辩道，“行医需经年累月，你不过乳臭未干，如何能辨百草、识脉象？”
沈瞳未恼，只淡淡一笑：“老先生近日上火，肝阳上亢，故而头晕目赤，大便干结，夜寐不安。若不信，可诊脉一试。”
胡员外心头一震。
——她怎知我近日不适？
他本欲反驳，却见阿成己端来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老先生，喝口茶润润燥。”沈瞳道，“这是菊花、决明子、枸杞泡的，清肝明目，通便安神。”
胡员外盯着那杯茶，手微微发抖。
他确有此症，己数日未解，昨夜更是辗转难眠。可此事从未对人提起，连家中妻妾都不知晓，这少女竟一眼看穿？
“你……你怎么知道？”他声音发颤。
沈瞳只道：“望闻问切，医者本分。您面色赤红，眼白有血丝，唇干裂，舌苔黄厚，步履虚浮，皆是上火之象。再者，您进门时扶门框，显是头晕；坐下时眉头微蹙，是腹中不适。这些，皆可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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