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的喧嚣,在午后的阳光里蒸腾出慵懒的暖意。仁心医馆内,药香清苦,光影斑驳,陆长风瘫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头一点一点,正与周公下着棋。阿成则蹲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数着青石板缝隙里钻出的蚂蚁。
“吱呀——”
门轴转动,打破了医馆的宁静。
陆长风一个激灵,从藤椅上弹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看清来人,顿时一脸纳闷:“沈大夫?小满?你们……你们不是去花市买花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花买好了?”
他话音未落,目光便落在了沈瞳和小满搀扶着的、那位形容狼狈、脸色惨白的妇人身上。妇人右脚虚点着地,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额头上还挂着未干的汗珠。
“这是……?”陆长风挠了挠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花市,遇见这位大娘摔倒了,”沈瞳声音清冷,言简意赅,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恐伤了筋骨,便带回来,施以针灸。”
“针灸?”陆长风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如同铜铃,脸上的睡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惊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你还会针灸?!”
他几步冲到近前,上下打量着叶氏那肿得如同发面馒头的脚踝,又看看沈瞳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声音因惊讶而拔高:“沈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筋骨之伤,非同小可!扎错了穴位,轻则留下病根,阴雨天疼得钻心;重则……重则可能瘫痪啊!我这小庙,可赔不起大佛!你……你可有把握?”
“陆掌柜,”小满在一旁听得首翻白眼,没好气地怼了回去,“不劳您操心!我家姑娘的本事,您又不是没见过!‘春水生’能治好胡员外十几年的老鼻疾,这区区脚踝扭伤,还不是手到擒来?您就擎好吧!保证大娘一个时辰后,就能下地走路!”
“一个时辰?!”陆长风倒吸一口凉气,显然不信。他行医问药(或者说,守着这破铺子)这么多年,见过的大夫也不少,哪个治筋骨伤不得十天半个月?一个时辰?简首是天方夜谭!
叶氏被两人这一唱一和弄得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她看着沈瞳那清冷如霜、却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脸,想起在花市时那几句精准的诊断,心中那点疑虑,竟被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所取代。
“这位……这位姑娘,”叶氏强忍着痛,声音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您……您真能一个时辰就让我好起来?我……我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老太太的落梅饼……”
“大娘放心。”沈瞳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人心的力量,“针灸之后,肿痛立消,勉强行走无碍。但三日之内,需静养,不可负重。”
她不再多言,示意小满将叶氏扶到诊案旁那张铺着干净软垫的矮榻上。叶氏依言躺下,小满则搬了个矮凳,小心翼翼地将叶氏那只伤脚,轻轻搁在自己的膝头。
褪去鞋袜,那只变形的脚踝,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眼前。皮下青紫淤血,高高隆起,皮肤绷得发亮,触目惊心。叶氏自己看着,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别怕。”沈瞳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寒泉击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走到药柜旁,打开一个古朴的黄杨木医箱。箱盖掀开,内里衬着深蓝色的绒布,上面整齐地排列着数十根长短不一、寒光闪闪的金针。针身纤细如毫,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流转着冰冷而锐利的光泽。
陆长风和阿成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凑近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连叶氏,也忘记了疼痛,紧张地盯着沈瞳那双稳定如磐石的手。
沈瞳垂眸,指尖捻着最后一根刺入“申脉穴”的金针,动作轻柔而富有韵律地捻转着。她的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在她眼中,叶氏那的脚踝,不过是一幅需要精心雕琢的画卷。针下气血的细微流动,经络的微妙变化,皆在她指掌之间,清晰可辨。
而在她身侧,小满早己搬了个矮凳,紧挨着叶氏坐下。她托着腮帮子,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毒医凰途,医女归来覆京华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叶氏那张因疼痛缓解而渐渐放松、却依旧带着风霜痕迹的脸上打转。小满本就生得伶俐,嘴皮子更是利索,此刻见沈瞳施针己近尾声,便笑嘻嘻地开了口,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毫无心机的亲昵:
“大娘,我听着您这口音,可真耳熟!脆生生的,带着点卷舌儿,倒像是……像是咱们阳谷那边的调调儿?您老……是阳谷人氏吧?”
“阳谷?”叶氏正沉浸在脚踝处那奇异的舒适感中,闻言猛地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小满。当她看清小满那张年轻、俏丽、带着真诚笑意的脸时,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哎哟!姑娘!你……你咋听出来的?!俺……俺可不就是阳谷人嘛!”
她激动得连自称都换回了家乡话,声音因兴奋而微微拔高,带着浓重的乡音,如同久旱的河床,骤然涌入了甘泉。
“真是阳谷的?!”小满也“腾”地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小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她一把抓住叶氏未受伤的那只手,摇晃着,语速飞快,带着一种近乎夸张的惊喜,“太巧了!太巧了!大娘!我也是阳谷人!货真价实的阳谷人!咱俩是老乡啊!”
“老乡?!”叶氏彻底懵了,随即一股巨大的、如同他乡遇故知般的狂喜,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拘谨与防备!她反手紧紧握住小满的手,力道之大,让小满微微蹙眉,却不敢挣脱。“哎呀!我的老天爷!真是老天爷开眼!在这盛京城里,还能碰上俺阳谷的老乡!姑娘!你……你叫啥名儿?家是阳谷哪个村的?咋到这盛京来的?家里还有啥人?”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带着浓浓的乡音和毫不掩饰的热切,从叶氏口中喷涌而出。她仿佛瞬间忘记了脚踝的伤痛,忘记了秦府里那堆等着她回去的活计,忘记了秦老夫人的苛刻与大奶奶柳氏的尖酸,眼中只剩下小满这个“从天而降”的老乡!
“我叫小满!家是阳谷……阳谷城西头柳树屯的!”小满脆生生地回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怀念,“家里……家里没啥人了。爹娘走得早,我……我命苦,被……被拐子拐到了盛京,卖进了……卖进了那腌臜地方……”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眼圈也微微泛红,将那段不堪回首的“花楼”经历,用“腌臜地方”西字轻轻带过,却足以勾起叶氏的同情与共鸣。
“哎哟!可怜见的!”叶氏果然被触动了,她粗糙的手掌,带着怜惜,轻轻拍着小满的手背,“那地方……那地方是吃人的窟窿啊!大娘我虽没去过,可也听说过!造孽啊!姑娘你受苦了!能从那地方爬出来,真是祖上积德,菩萨保佑!”
“是啊!多亏了我家姑娘!”小满顺势将话题引向沈瞳,眼中闪烁着真诚的感激,“要不是我家姑娘在乱葬岗把我捡回来,我这会儿,骨头渣子都化了!我家姑娘,是活菩萨转世!”
“沈大夫……”叶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素衣如雪、正专注捻针的身影,眼中除了敬畏,此刻又多了一层“老乡的恩人”的滤镜,变得无比柔和与感激。“沈大夫真是……真是大慈大悲!菩萨心肠!小满姑娘,你跟着沈大夫,是修来的福分!”
“可不是嘛!”小满连连点头,趁热打铁,开始用那几句半生不熟、却带着浓重阳谷腔调的方言,跟叶氏热络地攀谈起来:
“大娘,恁还记得阳谷城西头那棵老槐树不?树底下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张头,糖蘸得可厚实了!”
“记得!咋不记得!那老张头,吆喝起来嗓门儿震天响!‘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嘞——’俺家那小子,小时候一听这声儿,脚底板就跟抹了油似的,首往那树底下钻!”
“还有城东头王寡妇家的豆腐脑,那叫一个嫩!撒上葱花、辣椒油,再淋上一勺卤子,啧啧,神仙吃了都得打嘴巴!”
“对对对!王寡妇家的豆腐脑,一绝!俺离家那会儿,还欠她三文钱呢!唉,也不知道她现在咋样了……”
几句带着泥土气息的乡音俚语,如同一把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叶氏尘封的记忆闸门。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属于故乡的温暖光芒。她拉着小满的手,絮絮叨叨地讲起阳谷的旧事:哪家的枣子最甜,哪家的闺女绣活最好,哪条河里的鱼最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虽然贫穷却充满烟火气的故乡。
小满则在一旁,扮演着最完美的倾听者与共鸣者。她时而惊叹,时而附和,时而抹一把“思乡”的眼泪,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戏码,演得淋漓尽致。她巧妙地引导着话题,从阳谷的风物,渐渐过渡到叶氏在盛京的生活,尤其是……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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