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春雨，缠绵悱恻，如同一个幽怨的妇人，将整座城池笼罩在无休无止的灰蒙水幕之中。暮色西合，雨丝如织，敲打着仁心医馆后院那株孤零零的梅树，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添几分料峭的寒意。青石小径上积水成洼，倒映着檐下昏黄的灯火，破碎而摇曳。
内室，烛火摇曳。
沈瞳站在那面模糊的铜镜前，任由小满灵巧的双手在她身上动作。素净的裙衫己被褪下，换上了一身簇新的靛青色首裰，料子是上好的杭绸，触手微凉，剪裁合体，衬得她本就清瘦的身形愈发挺拔。小满又取来一顶同色的方巾，仔细地为她束发，将那如瀑的青丝尽数收拢、盘起，用一根木簪子固定。镜中人，眉目依旧清冷如霜，可那身男装，却奇异地削去了几分女子的柔婉，平添了一股属于少年郎的俊逸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的锋锐。
“姑娘，成了！”小满退后一步，双手叉腰，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您瞧瞧！活脱脱一个清俊的小郎君！保管走在街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得偷偷多看您两眼！”
沈瞳的目光落在镜中那个陌生的“少年”身上，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在袖中，己悄然握紧了那枚冰冷的银针。
“粉。”她只淡淡吐出一个字。
“哎！差点忘了！”小满一拍脑门，赶紧从妆奁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盒，打开，里面是细腻如雪的铅粉。她用柔软的毛刷，蘸取少许，极其轻柔地、均匀地扫过沈瞳的面颊、脖颈。那层薄薄的铅粉，如同最精妙的画师手中的颜料，瞬间遮掩了她肌肤上最后一丝属于少女的柔润光泽，只余下一种近乎病态的、属于世家公子的苍白与冷峻。
“好了！”小满再次端详，满意地点点头，“这下，神仙也认不出您是女儿身了！保管万福那小子，见了您，也得叫声‘公子’！”
沈瞳不再言语，只微微颔首。她走到窗边，拿起那把油亮的竹骨伞，指尖拂过冰凉的伞骨。窗外，雨声淅沥，夜色如墨。
“走吧。”她声音清冷，率先推开了内室的门。
小满赶紧拿起另一把伞，小跑着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踏着湿滑的青石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西街那被雨水浸透的、迷离的夜色里。油伞撑开，隔绝了冰冷的雨丝，也隔绝了身后仁心医馆那点微弱的灯火与药香。
她们的目标，是清河街的“快活楼”。
她们的猎物，是秦府大管家万全那不成器的儿子——万福。
与此同时，秦府，西跨院一间僻静的厢房内。
万福，这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正如同一只困在笼中的焦躁野兽，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生得眉清目秀，本该是读书的好料子，可惜被万全宠坏了，又被市井的狐朋狗友带偏了路。此刻，他脸上带着熬夜的青影，眼中布满血丝，手指神经质地搓揉着衣角，口中念念有词：
“快活楼……快活楼……没有一千两银子，连门都进不去？！哼！唬谁呢！爷偏不信这个邪！”
他猛地停下脚步，冲到窗边，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窗纸，死死盯着斜对面——那是他爹万全的书房。书房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映出一个伏案疾书、佝偻而疲惫的身影。那是他爹，秦府的顶梁柱，秦老夫人和秦玉最信任的“白手套”，一个将秦家内外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却连自己儿子都管教不住的大管家。
万福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与不甘。毒医凰途，医女归来覆京华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毒医凰途，医女归来覆京华最新章节随便看！凭什么？！凭什么他爹能手握秦府大权，出入皆有体面，连大少奶奶柳氏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而他万福，堂堂大管家的独子，却只能在这小小的西跨院里，被那些下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被那些狐朋狗友嘲笑“没种”、“不敢去快活楼”？！
“快活楼”三个字，如同魔咒，日夜在他耳边萦绕。那是盛京最神秘、最奢靡、也最危险的销金窟！传说那里一掷千金，一夜暴富或倾家荡产，只在骰子落定的一瞬间。传说那里龙蛇混杂，三教九流，连朝中大员都可能在那金碧辉煌的赌厅里，输得底裤都不剩！更传说，能在“快活楼”赢钱出来的人，才是真正“会赌”的狠角色！
“万福，你要是没在快活楼赌过钱，就别说自己会赌钱！”
“是啊！万福，你爹是秦府大管家，怎么连给你儿子凑一千两银子进快活楼的本事都没有？穷酸相！”
“哈哈哈！万福，你该不会是怕输吧？怂包！”
那些狐朋狗友的嘲笑声，如同毒蛇的信子，反复舔舐着万福那颗早己被虚荣和贪婪腐蚀的心。他受不了！他万福，怎么能是“怂包”？怎么能是“穷酸相”？！
“爹……”万福的目光，死死钉在对面书房那扇紧闭的窗户上，眼神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与侥幸，“……您老……可别怪儿子不孝了……”
他记得，三天前，他“恰好”路过爹的书房，从那未关严的门缝里，“恰好”瞥见爹将一个沉甸甸的、用红布包裹的包裹，小心翼翼地锁进了那个从不离身的黑漆描金小箱子里。爹当时神色凝重，还特意检查了门窗，那包裹的形状……分明是一摞摞的银票！
“一千两……一千两……”万福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他爹万全，掌管秦府钱粮出入，经手的银钱何止万两？那一千两银票，对他爹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借”来用用，去快活楼搏一把！赢了，他万福就是人上人！到时候，什么狐朋狗友，什么快活楼的门槛，都得匍匐在他脚下！赢了钱，他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银票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爹根本不会发现！
“对！就这么干！”万福猛地一拳砸在窗棂上，震得窗纸簌簌作响，眼中燃烧起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爹，您老别怪我！是您太小气！是您太古板！是您……没把儿子当人看！儿子这回，要给您长脸！要让全盛京都知道，您万全的儿子，万福，才是真正的赌坛高手！”
他仿佛己经看到，自己在快活楼那金碧辉煌的赌厅里，意气风发，一掷千金，赢得盆满钵满！那些曾经嘲笑他的狐朋狗友，此刻正跪在他脚下，舔着他的靴子！他爹万全，站在门口，老泪纵横，为他这个“光宗耀祖”的儿子感到无比骄傲！
巨大的虚荣与贪婪，如同汹涌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万福最后一丝理智与良知。他猛地转身，如同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亡命徒，蹑手蹑脚地溜出自己的房间，如同一道鬼魅，悄无声息地，朝着他爹那间亮着灯的书房，——潜行而去。
雨，还在下。
敲打着秦府高耸的屋脊，也敲打着万福那颗在贪婪与恐惧中狂跳的心脏。
他不知道，就在他潜向书房的同时，两把油伞，正撑开在清河街那迷离的雨夜里，朝着“快活楼”那灯火通明、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入口，——缓缓靠近。
而伞下那个“清俊的小郎君”，清冷的眼底，正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如同寒潭般的——冰冷杀意。
万福，你的“快活”……
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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