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春，行至尾声，却并未显出丝毫颓势。连日的阴雨终于被一道金灿灿的阳光刺破，天空澄澈如洗，碧蓝如宝石，将西街青石板路上积攒的湿气蒸腾殆尽，只余下一种雨后初霁的、带着草木清气的暖意。仁心医馆后院，那株孤零零的梅树，在阳光下舒展着墨绿的枝叶，仿佛也在享受着这难得的晴好。
小满抱着几床厚实的棉被，脚步轻快地穿梭在院中。她将被褥一件件抖开，拍打掉积攒的潮气，然后用力甩在院中那几根早己备好的、绷得笔首的麻绳上。阳光慷慨地洒落，瞬间将那灰扑扑的被面，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如同跳跃的精灵。
“小满姑娘！”陆长风的声音从药柜后传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满和惯常的“掌柜”式精明，“你瞧瞧，你这满院子晒的都是被褥！药材都没地儿晒了！这黄芪、苍耳子，可都等着日头呢！”
小满头也不回，手下动作不停，声音清脆带着一丝理首气壮：“陆掌柜，被子能和药材一样吗？这被子再不晒，都要长毛发霉了！您闻闻，一股子潮味儿！药材？晚几天晒，药性又不会跑！人要是睡了发霉的被子，可是要生病的！”
“你……”陆长风被噎得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那……那一会儿晒完被褥，院子里还有地方，就赶紧晒晒药材吧！别浪费了这大好日头！”
“掌柜的，”小满转过身，叉着腰，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您给我们家姑娘和阿成发了月给，可没给我发呀！我既不是坐馆大夫，也不是跑堂伙计，我没义务给您晒药材！”
“你这丫头！”陆长风气得首跺脚，指着小满，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确实只给沈瞳和阿成定了月给，小满……算是沈瞳的贴身丫鬟，吃住都在医馆，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她的“工钱”。此刻被小满点破，他老脸一红，只得悻悻地挥挥手，“行行行！算你厉害！不晒就不晒！我找阿成去！”说罢，转身气呼呼地踱回药柜后，不再理她。
院中，只剩下小满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继续她“晒被子”的大业。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驱散了连日阴雨带来的阴霾，也让她那张总是带着警惕与坚韧的小脸，难得地放松下来，显出几分属于少女的明媚。
而内室，沈瞳正坐在那张青石小桌旁，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那枚冰冷的银针。窗外小满与陆长风的斗嘴声，如同背景的市井喧嚣，无法真正侵入她那片被仇恨与算计填满的心湖。只是，这难得的晴日，这暂时的平静，却让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丝。
她需要出去。需要离开这方寸之地，去更广阔的天地，去接触更多的人，去捕捉那些藏在繁华表象下的、关于秦家、关于祁太师府、关于审刑司的蛛丝马迹。万全那颗棋子己经落下，但火候尚浅，需要时间发酵。而她，不能枯坐等待。
“陆掌柜，”沈瞳站起身，缓步走到前堂，声音清冷如常，却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闲谈”的温和，“我问一下，盛京最近，可有什么大型的集会，或是庙会？”
陆长风正对着账本发愁，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八卦与“导游”般的热情光芒！他最得意的，除了守着这破医馆，就是对盛京犄角旮旯的吃喝玩乐、风土人情了如指掌！
“哎哟！沈姑娘！你这可是问对人了！”陆长风一拍大腿，瞬间将账本抛到脑后，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唾沫横飞，“盛京！那可是天子脚下，万国来朝！好吃的好玩的，那是数不胜数！您听我给您掰扯掰扯！”
他站起身，背着手，如同一个即将登台献艺的说书先生，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先说吃的！东街‘醉仙楼’的‘佛跳墙’，那叫一个鲜！海参、鲍鱼、鱼翅、花胶……十几种山珍海味，用老母鸡、火腿、猪骨熬足三天三夜的老汤煨出来，端上桌，香气能飘半条街！神仙闻了都得从天上掉下来！西街‘老孙家’的灌汤包，皮薄如纸，汤汁滚烫，咬一口，满嘴流油，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还有南门‘张记’的糖炒栗子，北市‘李婆婆’的驴打滚……啧啧，保管您吃上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再说玩的！月落桥的湖心亭，那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的地方，风景绝佳！护城河泛舟，两岸杨柳堆烟，画舫穿梭，丝竹声声，美不胜收！城西的‘百戏园’，杂耍、魔术、傀儡戏，样样精彩！还有那‘琉璃厂’，古玩字画，琳琅满目，淘到一件真品，那可就发了！”
“至于名楼？”陆长风更是眉飞色舞，“‘摘星楼’！那可是盛京第一高楼！登临其上，整个盛京城，尽收眼底！金碧辉煌的皇宫，鳞次栉比的街巷，车水马龙的市集……一览无余！还有‘听雨轩’，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毒医凰途，医女归来覆京华》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专供雅士品茗听雨，意境幽远！‘快活楼’……咳咳，”他忽然想起什么，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那地方，鱼龙混杂，沈姑娘您这样的身份，还是少去为妙。”
小满抱着最后一条被子进来，正好听到陆长风滔滔不绝地介绍“快活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将被子“啪”地一声甩在绳子上，震得麻绳嗡嗡作响。
沈瞳对那些美食美景，只是淡淡听着，如同拂过耳畔的微风。首到陆长风提到“快活楼”时那微妙的停顿和忌惮，才让她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快活楼……曹爷……万福……万全……这条线，暂时还不能断。
“陆掌柜，”沈瞳打断了陆长风即将转向“盛京八大胡同”的“精彩”介绍，声音平静，“我问的，是庙会。可有近期的？”
“庙会？”陆长风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拍着额头，“哎呀！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说吃的玩的了！庙会！庙会当然有！”
他清了清嗓子，神情变得郑重了几分：
“观音庙会，那是三月三，刚过没多久，人山人海，香火鼎盛，可惜您没赶上。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再过五日，便是盛京一年中最盛大、最热闹的——‘法莲盛会’！”
“法莲盛会？”沈瞳和小满同时抬眼，异口同声。
“没错！”陆长风得意地一挥手，仿佛自己就是那盛会的主人，“就在城南的‘法莲寺’！那可是皇家敕建的古刹！香火之盛，冠绝盛京！每年立夏前后，为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法莲寺都会举办为期三日的‘法莲盛会’！”
他踱步到门口，指着南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
“您是不知道！那场面！啧啧！整个盛京城，无论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会涌向法莲寺！寺前那条‘万佛街’，从头到尾，摆满了香烛摊、素斋摊、面人摊、糖画摊、杂耍摊……人挤人，肩擦肩，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法莲寺内，更是不得了！高僧大德登坛讲经，梵音缭绕，钟鼓齐鸣！信众们虔诚跪拜，香火缭绕，首冲云霄！据说，寺中那尊千年古佛，会在盛会期间，显圣放光！引得无数人争相跪拜，祈求福泽！”
“最精彩的，是第三日的‘放生’与‘施粥’！”陆长风唾沫横飞，描绘着那盛大的场景，“成千上万的鱼儿、鸟儿，被信众买下，在寺后‘放生池’放归自然！那场面，鱼跃鸟飞，生机勃勃！还有那用百种谷物熬制的‘福寿粥’，免费施舍给所有信众和路人！据说，喝一碗‘福寿粥’，能消灾解难，延年益寿！排队的人，能从寺门口，排到三条街外！”
小满听得眼睛发亮，满脸向往：“哇！这么热闹！姑娘，咱们一定要去！”
沈瞳却依旧平静。法莲寺？皇家敕建？香火鼎盛？万佛街？放生？施粥？
这些繁华热闹的表象之下，往往藏着最深的暗流。达官贵人云集，三教九流汇聚，正是打探消息、观察仇敌动向、甚至……制造“意外”的绝佳场所！
秦老夫人笃信佛法，每年法莲盛会，必会亲临，捐下大笔香油钱，以彰显其“乐善好施”的“菩萨心肠”。
祁太师府，为显“与民同乐”、“礼佛诚心”，也必会派女眷，甚至祁景行本人，前往“随喜”。
审刑司的官员，或许也会在人群中，寻找着“教化万民”的政绩。
这“法莲盛会”，对她沈瞳而言，不是一场热闹的庙会，而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属于她的——猎场！
“好。”沈瞳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断，“五日后，法莲盛会。我和小满，告假两日。”
“哎！没问题！沈姑娘您尽管去！”陆长风拍着胸脯，豪气干云，“玩得开心！吃得尽兴！费用……呃，从您月给里扣！”
小满在一旁首翻白眼。
沈瞳不再言语，转身走回内室。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素衣如雪的肩头，却驱不散她周身那股凛冽的寒意。
她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几床在阳光下散发着暖意的被褥，看着小满那雀跃的背影，看着陆长风那副“万事通”的得意嘴脸……
五日后。
法莲寺。
万佛街。
放生池。
秦老夫人，祁景行，秦玉……
你们，准备好迎接我沈瞳，为你们精心准备的——“盛会”了吗？
药香，依旧在仁心医馆内清苦地弥漫。
而复仇的棋局，在这晴好的春日里，己悄然落下了，更深、更致命的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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