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液压卷帘门在我身后发出沉闷的轰鸣，一寸寸下降，最后“哐”的一声巨响，与地面严丝合缝地锁死。
那一声巨响，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分割线。
门外，是刚刚拉开序幕的地狱。尖锐的防空警报如同死神的嚎叫，撕裂了城市的夜空，远方传来的碰撞声、爆炸声、以及无数混杂在一起的、因恐惧而变调的尖叫，正谱写着文明崩塌的第一乐章。
门内，是绝对的寂静与光明。工业照明灯将仓库内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堆积如山的物资静静地矗立着，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富足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混凝土、机油和新拆封的帆布混合的味道，冰冷，却无比安全。
我背靠着冰冷的钢制大门，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刚刚那段亡命飞驰，耗尽了我不少心力。更让我心力交瘁的，是那条来自亡者的短信，以及那个诡异的螺旋徽标。
“林峰！你回来了！”雷神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他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但眼中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困惑，“外面……外面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了？！防空警报，全城断电……这动静，跟打仗一样！”
方晴紧随其后，她怀里抱着被惊醒的蕾蕾，小女孩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着我们。方晴的脸色苍白如纸，但她依旧强作镇定，声音发紧地问道：“是……是你预感到的那场灾难，对吗？它……它提前了？”
我抬起头，迎上他们焦灼的目光。我看到雷神紧握的双拳，以及方晴眼中为了孩子而强行压下的恐惧。在这一刻，我必须是他们的主心骨，是这座堡垒绝对理智、绝对可靠的核心。
我将脑中关于许晴和神秘组织的惊涛骇浪强行压下，深埋心底。那些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一个人的战争，现在说出来，只会动摇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同盟。
“对，它来了。”我缓缓站首身体，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比我预想的要早，也要……猛烈得多。但结果都一样，我们现在安全了，这就够了。”
我的平静似乎感染了他们，雷神紧绷的肌肉略微放松，方晴也下意识地将女儿抱得更紧，仿佛这座仓库的墙壁能隔绝一切危险。
“我拿到了。”我侧过身，指了指被我扔在地上的几个巨大行军包，“我们未来的希望。”
雷神上前，拉开其中一个背包的拉链，当他看到里面满满当当、贴着各种标签的种子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震撼的表情。他抓起一把金黄的玉米种子，又看了看另外几个包里露出边角的土豆种薯和麦种，喃喃道：“我的天……你……你真的把整个种子站都搬空了……”
方晴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光亮。食物，是末日里最硬的通货，而种子，则是能印发这种通货的、无价的印钞机。这份沉甸甸的希望，暂时驱散了她心中的些许阴霾。
“我们上去说。”我没有给他们太多感慨的时间，“雷哥，启动备用电源的全部负载，检查所有线路。嫂子，安抚好蕾蕾，然后去监控室。我们需要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变成什么样子。”
我的命令清晰而果断，雷神和方晴立刻行动起来。这正是末世生存的第一法则：抛弃无用的情绪，专注于眼前必须做的事。
我独自一人，将那几个装满种子的背包拖到物资区的角落。在拖拽的过程中，我悄无声息地将那个黑色的金属手提箱，从一个背包的夹层里抽了出来，用一件厚厚的外套裹住，快步走进了属于我自己的那个小小的休息隔间。
关上门，我将箱子塞进床底最深处。那幽蓝色的微光似乎能穿透金属，在我的脑海中闪烁。还有许晴的短信，那个螺旋徽标……
“筛选……终点……”
我低声默念着这两个词，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升。上一世，我以为末日是天灾，是一场无差别、无理性的毁灭。可现在看来，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将这场浩劫定义为一场有目的的“筛选”！
而许晴，我曾经以为早己香消玉殒的爱人，她……或者说“它们”，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并且在“终点”等我？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组织？他们是灾难的制造者，还是旁观者？他们联系我，是善意还是恶意？
无数的疑问在我脑中盘旋，让我头痛欲裂。我曾以为自己手握剧本，是这场末日牌局中唯一的作弊者。可现在，我才惊恐地发现，牌桌上似乎还有另一个、甚至更多看不见的玩家。他们不仅知道底牌，甚至可能就是制定规则的发牌人。
我的重生优势，那份领先十年的信息差，在这一刻，被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在没有更多信息之前，任何猜测都是徒劳的，只会自乱阵脚。我用力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背后有什么阴谋，活下去，永远是第一位的。而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先彻底了解我们即将面对的敌人。
我整理好情绪，推门而出，快步走向二楼的中央监控室。
当我走进监控室时，雷神和方晴己经站在那面由三十二块屏幕组成的巨大监控墙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你来看看这个。”雷神的声音无比凝重，他指了指其中几块屏幕。
我走上前，目光扫过。
屏幕上呈现的，是一幅幅人间地狱的缩影。
一块屏幕正对着仓库外的主干道。原本还算有序的车流己经彻底瘫痪，无数车辆撞在一起，燃起熊熊大火。一些人疯狂地从车里跑出来，却又被后面失控的车辆撞倒。更多的人则是在毫无理由地互相攻击，用拳头，用扳手，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疯狂地砸向身边的人。他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带着一种癫狂而暴戾的神情，仿佛在瞬间退化成了失去理智的野兽。
另一块屏幕，对准了远处的一个居民小区。大部分窗户都己漆黑一片，但有几户人家还亮着应急灯。透过窗户，我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激烈地搏斗、追逐。凄厉的惨叫声，即使隔着厚厚的墙壁和遥远的距离，似乎也能穿透过来，刺入耳膜。
还有一块屏幕，是从高处俯瞰我们所在的整个物流园区。除了我们三号仓一片安静，其他几个仓库和办公楼里，己经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在抢夺物资，有人在为了争夺一个安全的角落而大打出手。人性的丑恶，在秩序崩溃的第一时间，便被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他们……都疯了吗？”方晴的声音带着颤音，她无法理解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混乱。
“不是疯了。”我盯着屏幕上那些狂乱的人群，缓缓说道，“是‘红雾’。”
“红雾？”雷神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一种病毒，或者某种宇宙辐射。”我沿用了上一世人们对这场灾难的通俗称呼，这更容易让他们接受，“它会影响人的神经系统，放大内心最深处的暴力和欲望，剥夺他们的理智。这还只是第一阶段，很快……他们就会变得不再是‘人’了。”
我的话音刚落，一块对准了园区门口的屏幕上，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刚刚用消防斧劈倒了另一个试图冲进保安室的人。他站在原地，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在庆幸自己的胜利。然而，下一秒，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在我们的注视下，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血管像一条条黑色的蚯蚓一样在皮下凸起。他的眼睛，那双原本还残留着惊恐和疲惫的眼睛，迅速被一种浑浊的、毫无生气的白色所取代。
他僵硬地、一顿一顿地转过身，面对着摄像头。
那己经不是一张属于人类的脸了。
“那……那是什么怪物？”方晴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语言己经无法形容眼前的恐怖。
那个“保安”，或者说曾经是保安的怪物，缓缓地张开嘴，角度大得超出了人类的生理极限。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不似人声的嘶吼，然后迈开僵硬的步伐，朝着街道上一个因为腿部受伤而无法动弹的幸存者，摇摇晃晃地扑了过去。
那不是走路，更像是一具被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每一步都违反着人体的运动规律，充满了诡异和不祥。
“他……他要去干什么？”方晴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十年末世的血腥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我知道他要干什么。
在我们的注视下，那个怪物扑倒了那个幸存者。没有殴打，没有啃咬。它只是低下头，用那张己经不能称之为“脸”的面孔，贴近了幸存者的口鼻。
一缕淡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红色雾气，从怪物的口中吐出，被那个幸存者惊恐地吸入了体内。
几秒钟后，那个原本还在挣扎的幸存者，也开始了同样的抽搐。
第二个怪物，诞生了。
监控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雷神和方晴脸上的血色己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于本能的、最深沉的恐惧。他们终于亲眼见证了，我口中的“灾难”，究竟是何等模样。那不是战争，不是瘟疫，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将人类从“捕食者”的王座上，狠狠拽下来，摔成“猎物”的物种颠覆。
“现在，你们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了吧？”我打破了沉默，声音冷得像冰。
雷神猛地回过神，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两个正在寻找下一个目标的怪物，又回头看了看这座坚不可摧的堡垒，眼神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和怀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面对强敌时，被激发出的狠厉和决然。
“我明白了。”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妈的，这帮狗娘养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走到监控墙前，开始调取所有摄像头的画面，一寸寸地扫视着我们的领地。
“从现在开始，忘记外面那个世界。”我的声音在安静的监控室里回响，“这里，苍龙物流园三号仓库，就是我们的全部世界。我们的第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规则，就是活下去。”
我指向屏幕上那些在混乱中挣扎、尖叫、最后变成怪物的人们，语气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他们，就是我们放弃遵守规则的下场。记住这张画面，把它刻进你们的骨子里。因为从今天起，任何一丝一毫的软弱、同情和迟疑，都会让我们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雷神和方晴的脸上。
“欢迎来到，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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