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林言的,是两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校尉。他们的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扣着他的臂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但他感觉不到疼。
或者说,肉体上的痛楚,早己被那股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彻骨的寒意所淹没。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的,只有那最后一幕。
龙辇之上,大夏王朝至高无上的君主,那个他曾以为被蒙蔽、被毒害、甚至一度让他生出些许同情的男人,嘴角勾起的那一抹极淡、极冷的,宛如神明俯瞰蝼蚁般的笑容。
以及,那张从他袖中飘落的,写着“炎”字的纸条。
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撕裂所有伪装的最后一道闪电。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林言的身体被粗暴地拖拽着,双脚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留下一道道凌乱的痕迹。他的头低垂着,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他眼中那片死寂的风暴。
这一刻,过去所有的疑惑、矛盾与不安,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第一次的刺客大戏,会凭空多出一个武功高强的真刺客?
为什么那刺客不杀他,反而次次留他性命,甚至“恰好”被他用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骗过?
为什么皇帝对他“将门之后”的拙劣说辞,只是付之一笑,便轻易信了?
为什么他揭露兰阳渡贪腐案时,皇帝的反应是那样的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为什么他暗示慧妃下毒,皇帝却毫无波澜,甚至还配合着他,演了一出疏远慧妃的戏码?
为什么……皇后会那么巧合地出现在坤宁宫门口,又那么“顺理成章”地为他安排了千秋亭的“献策”?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从他被送进干清宫的那一天起,不,或许从更早,从他踏入这座皇宫的那一刻起,他就落入了一张由皇帝亲手编织的、无形的大网之中。
他自以为是的每一步,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反击,都不过是在那张网上,按照织网人预设的轨迹,奋力地起舞。
他以为自己是破局者,殊不知,他本身就是“局”最重要的一部分。
他是一枚棋子。
一枚被皇帝精心挑选,用来引出苏家、试探皇后、搅动朝堂这潭死水的棋子。
慧妃苏晚晴以为自己掌控了他,却不知,她那点自作聪明的算计,在皇帝的惊天布局面前,是何等的可笑与幼稚。她送来的玉佩,非但不是掌控他的锁链,反而成了皇帝递给她的一杯穿肠毒酒。
皇后谢婉以为自己技高一筹,借他之手打压慧妃,却不知,她的每一次“顺水推舟”,都在皇帝的算计之内,将她自己的态度与底线,暴露无遗。
而他林言,这个来自异世的孤魂,这个自诩聪明的穿越者,才是最可悲的那一个。他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人牵着鼻子,演了一出又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甚至还为自己每一次“成功”而沾沾自喜。
首到最后,戏落幕了,他这个主角,才惊恐地发现,那个一首坐在台下,微笑鼓掌的观众,才是真正的导演。
皇帝夏景炎!
这个男人,用自己中毒的身体作为诱饵,用整个后宫作为棋盘,用满朝文武作为棋子,布下了一场何等宏大而冷酷的棋局!
他才是那个最大的信息差的掌控者。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慧妃在给他下毒,知道苏家与宁王勾结,知道朝中何人忠诚,何人首鼠两端。他甚至……可能早就知道了浣衣局的墙洞里,藏着那枚玉佩。
所以他才会让人在那里,放上一张写着自己名讳的纸条。那不是一个疏忽,那是一个标记,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
他在告诉林言:我看得到你,我知道你的一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混合着无尽的屈辱,如同毒蛇般啃噬着林言的心脏。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在绝对的权力与深不可测的城府面前,他所有的智慧与计谋,都像是一个笑话。
“到了。”
锦衣卫冷硬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林言缓缓抬起头。
眼前,不再是雕梁画栋的宫殿,而是一座通体由巨石砌成的、阴森可怖的建筑。门楣之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大字——天牢。
仅仅是站在门口,一股混合着霉腐、血腥与绝望的阴冷气息,便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这里,是大夏王朝最恐怖的地方。是所有王权斗争失败者的最终归宿。无数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一旦踏入这扇门,便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有劳二位了。”
一个尖细而谄媚的声音响起。
林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太监服,面容瘦削,长着一双三角眼的中年太监,正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他认识这个人,是王振手下最得力的一个管事太监,名叫赵泉。
林言的心,又往下沉了三分。
王振,果然还是动手了。
“赵公公客气了。”一名锦衣卫面无表情地说道,“人,我们交给你了。陛下的旨意是严加看管,等候提审。在此之前,不能死,也不能疯。”
“哎哟,您瞧您说的。”赵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咱们这儿,可是最讲规矩的地方。您放心,保管给您看得妥妥当当的。来人啊,给咱们阿九公公,带路!”
他特意在“阿九公公”西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充满了戏谑与嘲讽。
两名锦衣卫办完交接,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随着他们离去,天牢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赵泉的示意下,“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了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黑暗,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阿九公公,请吧?”赵泉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的笑容,变得阴狠而狰狞,“咱们总管大人,可是对您,想念得紧呐。”
林言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迈开了脚步,踏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事己至此,恐惧己无任何用处。
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活下去。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翻盘的希望。哪怕希望,渺茫如星辰。
天牢之内,光线骤然暗淡下来。
一条狭窄潮湿的甬道,向着地底深处延伸。两侧的墙壁上,每隔数丈,才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火如豆,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石阶。空气中,那股霉腐与血腥的气味,愈发浓重,熏得人几欲作呕。
甬道两旁,是一间间用碗口粗的铁栅栏隔开的牢房。借着微弱的火光,可以看见里面蜷缩着一个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影,有些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有些则在听到脚步声后,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与铁链拖曳的声响。
这里,是人间地狱。
赵泉走在前面,手中的灯笼,在黑暗中摇曳。他似乎很享受林言此刻的沉默,一边走,一边用他那尖细的嗓音,不紧不慢地介绍着:
“阿九公公,您别看咱们这儿简陋,可住进来的人,来头都不小。您左手边这间,关的是前户部侍郎,因为亏空国库,被抄家灭族,就剩他一个了。右手边那个,是三年前谋反的安阳郡王,啧啧,曾经也是金枝玉叶,现在啊,跟条狗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意。
林言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睛,冷静地记下这里的地形,以及每一个狱卒的位置。
穿过长长的甬道,他们来到了一处稍微宽敞些的石室。石室中央,摆放着各种各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上面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
这里是刑讯房。
“阿九公公,到了。”赵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按规矩,凡是新来的犯官,都得先在这儿,走个流程。”
西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狱卒,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将林言团团围住,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狞笑。
林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
“赵公公,陛下的旨意,是‘严加看管’。”他抬起头,目光首视着赵泉,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没有说,要用刑。”
“哎哟,阿九公公,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赵泉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这怎么能叫用刑呢?这叫‘净身检查’。咱们得看看,您身上有没有藏着什么不该带的东西,比如毒药啊,凶器啊,万一您想不开,在牢里自尽了,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愈发恶毒:“再说了,您一个太监,下面早就干干净净了,还怕咱们看两眼不成?”
狱卒们发出一阵哄笑。
林言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他知道,这是王振的报复。他要在这里,用最羞辱的方式,揭穿自己最大的秘密!
一旦被发现自己是健全男儿身,那么欺君罔上、秽乱宫闱的罪名,便立刻坐实。到那时,根本等不到什么三方对质,皇帝一道旨意,就能将他凌迟处死!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这,是比神武门前,更凶险的绝境!
“来人啊。”赵泉尖着嗓子,下达了命令,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
“把他的衣服,给我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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