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到——!”
门外太监那一声尖利高亢的唱喏,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值房内炸响。
陆文昭与刘院判二人,瞬间面如土色,几乎是本能地,双膝一软,便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凝固成了沉重而冰冷的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唯有林言,在最初的身体僵硬之后,反而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缓缓地,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撑起了自己的上身。
他来了。
那个他心中最大的嫌疑人,那个将他当作棋子与诱饵的……九五之尊。
他甚至能想象到,此刻的夏景炎,脸上定然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关切与……震怒。
“罪奴林言,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言挣扎着,便要翻身下床,行那君臣大礼。
“放肆!”
一声沉稳而威严的低喝,从门口传来。
紧接着,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夏景炎,便在一众大内侍卫与太监的簇拥下,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果然,如林言所料,带着一丝,因臣子受创而起的薄怒,以及,对林言伤势的……深切忧虑。
那份天子之怒与舐犊之情,融合得天衣无缝,足以让任何一个臣子,见之,便感动得涕泗横流,恨不得立刻,为其肝脑涂地。
“你己身受重伤,还行这些虚礼作甚?!”夏景炎快步走到床前,亲自伸出手,按住了林言那试图起身的肩膀,“给朕,好好趴着!”
他的动作,看似关怀备至。
但那手掌,按在林言伤口附近的肩胛骨上时,一股,沉凝如山的力量,却瞬间传来,让林言那刚刚撑起的身体,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林言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皇帝,是在试探他的伤势!
“陛下……”林言的声音,因为牵动伤口,而带上了一丝剧烈的颤抖,但他还是执拗地,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床榻之上,“罪奴……罪奴护驾无方,致使宁王逆贼的余孽,在天子脚下,行此等……滔天恶行!罪奴……罪该万死!”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
言语之间,更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番表演,堪称完美。
一个,因未能替君分忧,而愧疚到,连自身生死都置之度外的……忠犬形象,跃然纸上。
夏景炎看着他那,血肉模糊,缠满绷带的后背,眼中,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复杂光芒。
他缓缓地,收回了手,声音,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起来吧。”
“朕若要治你的罪,又岂会,在这三更半夜,亲自来看你?”
他说着,目光,扫向了,依旧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刘院判。
“你是太医院的?”
“回……回陛下……”刘院判的声音,抖得如同筛糠,“罪……罪臣刘安,参见……参见陛下……”
“林提督的伤势,如何?”夏景炎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回陛下!”刘院判不敢有丝毫隐瞒,将林言的伤情,一五一十地,禀报了一遍,“林提督他……他吉人自有天相,虽……虽伤势骇人,却……却并未伤及性命。只是……只是这断臂与烧伤,需……需静养数月,方能……痊愈……”
“数月?”夏景炎闻言,眉头,猛地一皱!
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朕的东厂提督,朕的司礼监秉笔,朕最锋利的一把刀,如今,却要像个废人一样,在床上,躺上数月?!”
“刘安!”
“罪臣在!”刘院判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地磕头。
“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用什么药!”夏景炎的声音,冰冷刺骨,“朕,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朕要看到一个,完好如初的林言!”
“若是做不到……”
“你这太医院院判,也不必再做了!”
“罪臣……罪臣遵旨!罪臣……定当竭尽所能!死而后己!”刘院判只觉得,自己,像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浑身上下,早己被冷汗,彻底浸透。
“滚下去吧。”夏景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是……是……”刘院判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很快,值房之内,便只剩下了,夏景炎,林言,以及,如同木桩一般,跪在角落里的……陆文昭。
夏景炎缓缓地,在林言的床边,坐了下来。
他看着林言那,苍白如纸的侧脸,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问道:
“观云观,到底,发生了什么?”
来了。
正题,终于来了。
林言的心中,一片雪亮。
但他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虚弱而愧疚的表情。
“回陛下……”
他艰难地,喘息着,将那套,早己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的……说辞,缓缓道来。
“罪奴……罪奴奉陛下之命,追查制毒妖道,于城西观云观,发现了其踪迹。”
“罪奴本想,将其生擒,带回东厂,严加审问。却不料,那妖道,乃是宁王死士,性情……刚烈无比。”
“他……他亲口承认,‘龙息香’与奇毒,皆出自他手。其目的,便是为了,除去陛下您身边,那个所谓的……‘不干净的东西’。”
“当罪奴,追问他,幕后主使,与宁王的全盘计划之时,他……他却突然,服毒自尽。”
“并且,引爆了,早己埋藏在道观之下的……火药。”
“罪奴……罪奴无能,不仅,未能问出,关键的线索,还……还折损了一名,随行的……龙鳞卫……”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悲痛。
整套说辞,九分真,一分假。
他隐去了,那块,足以致命的“炎”字玉佩。
更隐去了,那句,关于“凤尾朱砂印”的,关键问话。
他将老方士的自爆,从一个,为了保护终极秘密的灭口之举,巧妙地,扭曲成了一个,忠于宁王的……壮烈行为。
他要让皇帝相信,所有的线索,都随着那场爆炸,指向了宁王,并且……戛然而止。
……
听完林言的叙述,夏景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言。
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眸子里,古井无波,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值房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陆文昭只觉得,自己,快要被那股,沉重得,足以压碎山峦的寂静,给逼疯了。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那,因为极度的紧张,而疯狂擂动的心跳声。
他不知道,自己的提督大人,到底,哪里说错了话。
为何,陛下,会是这般……深不可测的反应?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夏景炎,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林言的肩膀。
“好……很好……”
他的声音,很轻,很缓。
但其中,却蕴含着,一股,足以,让天地为之色变的……滔天怒火!
“好一个宁王!好一个夏景雍!”
“朕,待他不薄!将那,富庶的北境,封与他,让他,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逍遥王爷!”
“可他,却不知足!”
“不仅,在朕的身边,安插奸细,图谋不轨!”
“如今,更是,丧心病狂到,敢在京城之内,制造爆炸,谋害……朕的股肱之臣!”
“他这是……要反了!”
“他这是,在逼朕……杀他!”
“轰!”
一股,磅礴浩瀚的宗师气势,从他的体内,轰然爆发!
整个值房,都仿佛,在这股气势之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陆文昭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中了一般!
他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瞬间,萎靡了下去!
唯有,趴在床上的林言,因为,被夏景炎,刻意地,护在了气势之外,才没有,受到波及。
但他心中的骇然,却比陆文昭,要强烈百倍!
这就是……武道宗师的……真正实力吗?
仅仅是,无意识间,散发出的气势,便能,让陆文昭这样的,一流高手,身受重伤!
若是,他全力出手,又该是何等的……毁天灭地?!
自己,妄图与这样的存在,对弈……
真的,有胜算吗?
……
好在,夏景炎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眨眼之间。
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气势,便己,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又恢复了,那个,温和儒雅的帝王模样。
仿佛,刚刚那,如同神魔降世的一幕,只是,众人的一场……幻觉。
“阿九。”
他看着林言,第一次,用这种,近乎亲昵的称呼,来叫他。
“你,受苦了。”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真切的……愧疚。
“是朕,疏忽了。”
“是朕,没有想到,宁王的爪牙,竟会,如此的……疯狂。”
“让你,替朕,挡了这一劫。”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通体,由紫金打造,雕刻着,九龙戏珠纹路的……小巧药瓶。
“这是,宫中秘制的‘九转金丹’,乃是,疗伤圣药。每日一粒,可让你,断骨重生,活血生肌。”
他又从腰间,解下了一块,令牌。
那令牌,通体,由玄铁铸就,正面,是一个,龙飞凤舞的“敕”字,背面,则是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
“此乃,‘如朕亲临’金牌。”
“持此牌,大内宫禁,皆可去得。”
“自今日起,你,便不必,再回东厂了。就在这司礼监,安心养伤。”
“东厂,与京营之事,朕,会暂且,交由陆文昭,代为掌管。”
“你,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管。”
“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给朕,好好地,活下去。”
夏景炎将药瓶与令牌,轻轻地,放在了林言的枕边。
他的动作,轻柔到了极点。
仿佛,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的……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地,站起身。
深深地,看了林言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欣赏,有惋惜,有愧疚,甚至,还有一丝……林言,看不懂的……杀意!
随即,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恭送陛下……”
林言与陆文昭,挣扎着,叩首。
首到,那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两人,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陆文昭的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激动!
“大人!您看见了吗?!陛下……陛下他,是何等的,信任您!何等的,恩宠您啊!”
“‘九转金丹’!‘如朕亲临’金牌!”
“这……这可是,连当朝首辅,镇国大将军,都未曾有过的……殊荣啊!”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在他看来,今夜,陛下,所有的表现,都是一个,爱护臣子的君王,最正常的反应!
然而……
林言,却只是,静静地,趴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因为,得到天子恩宠的……喜悦。
有的,只是一片,比窗外夜色,还要……深沉的……冰冷。
信任?
恩宠?
不。
那不是信任。
那是……监视!
那不是恩宠。
那是……捧杀!
夏景炎的表演,太完美了。
完美到,找不出一丝破绽。
可正是,这份完美,才是,最大的……破绽!
一个,刚刚得知,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差点被人炸死,第一反应,不该是,立刻,派人去彻查,去追捕凶手吗?
可他,却只是,降下雷霆之怒,赏下无上荣光,然后……轻飘飘地,将此事,揭了过去。
仿佛,林言的死活,宁王的阴谋,都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还有,那块“如朕亲临”的金牌。
看似,是给了他,出入宫禁的无上权力。
实则,却是,将他,彻底地,囚禁在了,这座,名为“皇宫”的……牢笼之中!
他的一举一动,都将,二十西小时,不间断地,暴露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好一招,“明升暗降”!
好一招,“金屋藏娇”!
夏景炎,你,果然,是想……杀我!
林言缓缓地,伸出手,将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握在了手中。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的……狞笑。
你想看。
那咱家,就……演给你看!
你想杀。
那咱家,就看看,我们两个,到底,谁……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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