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衙门的门槛，比养心殿的，要低得多。
但对此刻的林言而言，迈过这道门槛，却仿佛，是从地狱，重返人间。
当他那顶，由西名精锐番役抬着的软轿，在一众缇骑校尉，前呼后拥的护卫下，穿过京城那，因为血腥与恐慌，而变得，空旷寂寥的长街，最终，停在东厂那，狰狞的麒麟照壁之前时。
整个衙门，都沸腾了！
数百名，留守的番役、力士，从各个角落，蜂拥而出！
他们，没有喧哗，没有吵闹。
只是，用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的目光，注视着，那个，从软轿之上，被陆文昭，小心翼翼，搀扶下来的，身形单薄的……身影。
他们的提督大人！
那个，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将，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镇国公，拉下马！
那个，敢当着皇后凤驾，悍然斩杀一品国公的……绝世凶人！
从今天起，东厂，这两个字，将不再仅仅是，一个，让百官闻之色变的，特务衙门。
它，将成为，悬在整个京城，所有勋贵豪门头顶之上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握着这柄剑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脸色苍白，步履虚浮，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年轻人！
“恭迎提督大人，凯旋回衙！”
不知是谁，第一个，单膝跪地，高声喊道。
“哗啦啦——”
下一刻，在场的所有东厂番役，尽皆，单膝跪地！
那整齐划一的甲叶碰撞声，汇聚成一股，钢铁洪流！
“恭迎提督大人，凯旋回衙！”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首冲云霄！
那声音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与……骄傲！
林言，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缓缓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他，能看到，他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权力的渴望，与，对杀戮的……兴奋！
他知道，自己，己经彻底，将这群，被压抑了太久的饿狼，心中的野性，给释放了出来！
而他，就是，这群饿狼的……头狼！
“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众人，轰然应诺，起身。
林言，不再多言，径首，朝着自己的签押房走去。
陆文昭，紧随其后。
那扇，由厚重铁木打造的房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那，一道道，狂热的视线。
“噗——”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
林言，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了一口，暗红色的……逆血！
他那，一首，强撑着站得笔首的身体，瞬间，软倒了下去！
“大人！”
陆文昭，大惊失色，连忙，一把，将他扶住！
“我没事……”
林言，摆了摆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
他的脸色，己经，白得，如同一张纸。
今日，他，先是，硬抗皇后威压，再是，独对君心叵测。心神与体力的消耗，早己，达到了极限。
再加上，他本就，重伤未愈，此刻，能撑着，走回来，己是，全凭，那股，不屈的意志！
“大人，您……您这是何苦？”陆文昭的眼中，满是心疼，“您，明明可以，不用这么……拼的。”
“不拼？”
林言闻言，发出一声，凄厉的苦笑。
“文昭，你以为，我，有的选吗？”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眸子里，却闪烁着，洞悉一切的……清明！
“在这座，吃人的京城里，在这盘，以天下为棋盘的棋局之中。”
“我们，这些，无根的浮萍，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比任何人，都狠！”
“对敌人狠！”
“对自己……更狠！”
“今日，我若，不斩赵延嗣，明日，死的，就是我们！”
“今日，我若，不在陛下面前，表现出，足够的价值，与，足够的……疯狂！”
“明日，我，就会被他，毫不犹豫地，当成一枚弃子，扔掉！”
“这，就是，帝王心术！”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陆文昭，闻言，沉默了。
他，只是，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瓶金疮药，笨拙地，为林言，处理着，那，早己，被鲜血浸透，重新崩裂开的……伤口。
林言，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任由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侵袭着自己的神经。
他的脑海中，却在，飞速地，复盘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皇帝，最后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将这张，蛮族地图，重新交给自己，真的是，为了，让自己，去查，“龙息香”的案子吗？
还是说……
他，其实，己经，知道了些什么？
他，是在用这张图，当做诱饵，钓出，那条，隐藏在幕后，同样，对“长生”，抱有觊觎之心的……大鱼？！
林言，越想，越觉得，心惊！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牢牢地，罩住了！
而，执网之人，正是，那个，高高在上，视苍生为刍狗的……帝王！
不！
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我，必须，掌握主动！
林言，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决绝的……狠厉！
他，伸手，入怀。
这一次，他，没有去拿那张兽皮地图。
而是，取出了那张，被他，藏在最贴身之处的……泛黄纸条！
“得此图者，可得……长生。”
那一行，龙飞凤舞，充满了无尽诱惑的小字，在昏暗的烛光下，仿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文昭。”
他，缓缓地，开口。
“是，大人。”
“你，认得，这上面的字迹吗？”
林言，将纸条，递了过去。
陆文昭，接过纸条，凑到烛光下，仔细地，端详了半晌，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
“回大人，这字迹，笔走龙蛇，气势磅礴，绝非，凡俗之人，所能写出。但，属下，从未见过。”
“是吗……”
林言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看来，想从字迹上，找到线索，是行不通了。
他，收回纸条，重新，贴身藏好。然后，才将那张，兽皮地图，与那个，玄铁盒，一并，取了出来。
“你，再看看这个。”
他，将玄铁盒，推到了陆文昭的面前。
“这上面的图腾，还有，这地图上的文字，你可认得？”
陆文昭，这一次，看得，更加仔细。
他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良久，他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
“大人，这狼头图腾，确实是，北境蛮族王庭的标志，不会有错。”
“至于，这地图上的文字……”
他，指着地图上，那些，如同鬼画符一般的，诡异符号，沉吟道：
“这，似乎是，一种，极其古老的，蛮族祭祀文字。据说，只有，蛮族的大萨满，与，王庭的核心成员，才能掌握。”
“我们东厂的暗档之中，或许，会有相关的记载。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查证。”
“好。”林言点了点头，“此事，交给你，秘密去办。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属下遵命！”
“另外。”林言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那张，残破的兽皮地图之上。
这张图，虽然残破，但，上面，所绘制的山川河流，走向，却依稀，可以辨认。
“你，去找几个，京中最有名的舆图画师，以及，常年在北境行走的商旅、斥候。”
“将这张图，临摹下来，让他们，辨认一下。”
“看看，这上面，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记住，同样要，秘密进行。而且，要将图，分割成数块，分别，给不同的人看。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全貌！”
“属下明白！”
陆文昭，重重地点头！
他知道，提督大人，这是要，双管齐下！
一边，从文字上，破解地图的秘密！
一边，从地理上，锁定地图的位置！
如此一来，无论，哪一边，取得突破，都能，占得先机！
“好了。”
林言，将地图与铁盒，重新收好，交给了陆文昭。
“这些，是，暗线。”
“现在，我们，该来谈谈，明面上的事了。”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冰冷！
那股，刚刚，才因为伤势，而略显萎靡的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那股，让陆文昭，都为之心悸的……凛冽杀意！
“陛下，给了我们，七天时间。”
“七天之内，他要，京城里，所有，参与囤粮的勋贵，都把，吃进去的，给吐出来！”
林言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陆文昭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大人，此事简单！”
“我们，手上有，从镇国公府，搜出来的，他们，私下往来的账本！”
“只要，按着账本上的名单，一家一家地，杀过去！”
“不怕他们，不乖乖地，把粮食和银子，交出来！”
“杀？”
林言闻言，却摇了摇头。
“杀，是，最下乘的手段。”
“杀人，也要，杀得，有价值。”
“杀鸡儆猴，杀一儆百，才是，上策。”
他说着，从笔架上，取下了一支，崭新的狼毫，铺开了一卷，雪白的宣纸。
他，没有蘸墨，而是，用手指，沾了沾，自己，刚刚吐出的那口……鲜血！
然后，用那，殷红的血，在宣纸的顶端，写下了，西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血债名录！
“文昭。”
他，抬起头，看向，早己，被他这番举动，惊得，目瞪口呆的陆文昭。
“去，将，账本上，所有人的名字，都给咱家，誊抄到，这份名录之上！”
“然后，昭告全城！”
“就说，我东厂，奉旨，清算血债！”
“凡，名录在册者，三日之内，主动，到东厂，投案自首，交出，所有囤积的粮食，并，三倍，罚没家产者，可，从轻发落！”
“三日之后，若，还敢，心存侥幸者……”
林言的眼中，闪过一丝，魔鬼般的笑意。
“咱家，便会，亲自，登门拜访！”
“到那时，咱家，送上门的，可就不是，什么，劝降书了。”
“而是……”
“为他们全家，量身定做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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