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
北凉城的喧嚣,终究还是被更为深沉的寒意所吞噬。
镇北楼下的余温早己散尽,但那场惊世骇俗的烈火,却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中,留下了一枚滚烫的烙印。
提督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落针可闻。
林言己经换下那身惹眼的蟒袍,重新穿上了一袭素净的黑色便服。他没有佩戴面具,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也愈发深不可测。
他静静地坐在书案前,手中,正把玩着一枚小小的东西。
那,正是他从那株“九阳草”之上,悄悄掰下来的,一小截根茎。
根茎,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赤红,即便己经离体,却依旧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灼热气息。
陆文昭侍立一旁,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家督主。
他想不通。
明明己经锁定了敌人的巢穴,为何督主,反而,按兵不动了?
甚至,连提督驿周围的暗哨,都撤回了大半。
这,不像是督主那,雷厉风行,赶尽杀绝的行事风格。
“文昭,”林言,没有抬头,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说,一只,被猎人,堵死了所有退路,又,被另一头猛虎,逼到了悬崖边上的狼,会怎么做?”
陆文昭闻言一愣,沉思了片刻,才缓缓答道:“狗急跳墙,垂死一搏。”
“说得好。”
林言,抬起头,那双,比星辰还要幽深的眼眸,看向陆文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可如果,这头狼,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斗不过那头猛虎呢?”
“那……”陆文昭,迟疑了一下,“它,或许会,选择,与猎人合作,先,驱走猛虎,再,图谋后事。”
“正是此理。”
林言,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他,推开窗,任由那,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吹拂着他苍白的面颊。
“宁王夏景渊,就是那头,被逼入绝境的……北境孤狼。”
“而凝霜阁里那位,则是,奉了京城那位‘猎皇’之命,前来收缴他项上人头的……绝世猛虎。”
“至于我们……”
林言,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
雪花,在他的掌心,瞬间融化。
“……我们,就是那个,看似,人畜无害,却,递给了孤狼一把刀,又,悄悄,在猛虎的必经之路上,洒满了毒药的……猎人。”
陆文昭,听得,心神剧震!
他,终于,明白了自家督主的……全盘计划!
好一招,连环计!
好一招,驱虎吞狼,再,毒杀猛虎!
“督主,那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陆文昭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等。”
林言,吐出了一个字。
“等?”
“对,等。”林言,转过身,重新,走回了书案前,“等,那头猛虎,将孤狼,逼到,悬崖的边缘。”
“然后……”
他,拿起桌上的狼毫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缓缓地,写下了几个字。
字迹,龙飞凤舞,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杀气!
“……我们,再,给他,一个,不得不,跳下来的……理由!”
……
北凉王府,凝霜阁。
这里,没有掌灯。
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那,光洁如镜的冰玉地板上,反射出,一层,惨白的光晕。
整个阁楼,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牙齿打颤的奇寒之中。
这,并非,北地冬夜的自然之寒。
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
宁王夏景渊,就站在这片,阴寒的中心。
他,己经,脱去了,象征着他亲王身份的华贵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衬。
但,他的额头上,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在他的面前,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冰丝纱帘。
纱帘之后,隐约,可见一道,窈窕的身影,正,盘膝而坐。
看不清面容。
但,仅仅是,那道身影的存在,便,足以,让,整个空间,都,为之凝固!
“夏景渊。”
一道,清冷,却,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纱帘之后,幽幽传来。
那声音,很好听。
如,空谷莺啼,又如,冰珠落玉盘。
但,听在宁王的耳中,却,比,催命的魔音,还要,令人恐惧!
“属下……在。”
宁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对着那道身影,躬身,行了一个,近乎卑微的……属下之礼!
若是,让徐骁,或者,任何一个北凉军的将领,看到这一幕,恐怕,都会,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
堂堂北境之主,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宁王殿下,竟,会对一个,藏头露尾的女人,自称“属下”?!
“你,可知罪?”
那女人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
“属下……知罪。”宁王的声音,艰涩无比。
“说。”
“属下……办事不力,未能,掌控住林言,致使,‘九阳草’,被其焚毁,坏了……坏了您的大事。”
宁王,每说一个字,头,便,垂得更低一分。
纱帘之后,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沉默,才是,最可怕的煎熬。
宁王,只觉得,那,无形的压力,如同,万载玄冰,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那,因为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夏景渊。”
许久,那女人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你,跟了陛下,多少年了?”
宁王闻言,身体,猛地一颤!
“回……回您的话,自,属下,十六岁那年,蒙陛下,不弃,收为义子,至今,己,整整,二十载。”
“二十年……”
那女人,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二十年,足以,让一棵幼苗,长成参天大树。”
“也足以,让一条,温顺的狗,生出,噬主的野心。”
“属下不敢!”
宁王,“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地,磕在了那,冰冷的地板之上!
“属下,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无,半点,不臣之心!”
“忠心?”
纱帘之后,传来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冷笑。
“你的忠心,就是,与,那个,陛下,点名要的‘钥匙’,私下结盟,图谋,陛下的‘长生大计’?”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宁王的头顶!
让他,瞬间,魂飞魄散!
她……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自己,与林言,在密室之中的所有谈话,她,竟然,一清二楚?!
“你……你……”
宁王,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不必,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纱帘之后的身影,缓缓地,站了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一道,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恐怖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阁楼!
宁王,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要被冻结了!
“陛下,能,给你,北境三十万铁骑。”
“自然,也能,在你身边,安插,一只,能,随时,取你性命的……眼睛。”
“夏景渊,你要记住。”
“你,之所以,能,活到今天。”
“不是因为,你,有多聪明,多能干。”
“而是因为,你,对陛下,还有……用。”
“现在,”那女人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腊月的寒风,刮得人,骨头生疼,“你的‘药’,没了。”
“而,我的耐心,也,快要,没了。”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三日之内。”
“杀了林言,夺回,‘萨满秘典’和‘鬼哭涧地图’。”
“然后,用他的头,来,换取,你,继续,活下去的……资格。”
“否则……”
她,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未尽的威胁,却,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要,令人恐惧!
宁王,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不是因为,寒冷。
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
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被舍弃的……棋子!
什么“长生大计”的合作者?
什么,未来的“新皇”?
全都是,狗屁!
自己,辛辛苦苦,为他,谋划了二十年!
到头来,竟,连,他身边的一条狗,都,不如!
一股,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一般,在他的胸中,疯狂地,酝酿,奔涌!
但他,不敢,有丝毫的表露。
因为,他知道。
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
下一刻,他,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属下……遵命。”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这句话。
每一个字,都,沾满了,血与恨!
“滚吧。”
那女人,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重新,坐了下去。
那,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也,随之,缓缓地,收敛了回去。
宁王,如蒙大赦。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凝霜阁。
当,他,重新,沐浴在,那,正常的夜色之下时。
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己,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眸之中,闪烁着,野兽般,疯狂而又,绝望的光芒!
杀林言?
说得轻巧!
那个小畜生,如今,手握“代天巡狩”的圣旨,节制北境三军!身边,更有,东厂的精锐缇骑,和,皇帝派来的密探,日夜护卫!
自己,拿什么去杀他?!
更何况……
一旦,杀了林言,那,打开“魂匣”的“钥匙”,就,彻底没了!
皇帝的“长生大计”,也就,彻底,泡汤了!
到时候,自己,这个,办事不力的“废物”,恐怕,会,死得更惨!
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一条,无论,怎么选,都,必死无疑的……绝路!
“王爷!”
就在这时,徐骁,神色慌张地,从远处,快步跑了过来。
他的手中,还,捏着一个,小小的,蜡丸。
“王爷,您……您没事吧?”
徐骁,看着自家王爷那,失魂落魄,状若疯魔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担忧。
宁王,没有理会他。
只是,用,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那个……蜡丸。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回王爷,”徐骁,连忙,将蜡丸,呈了上去,“是……是提督驿的人,刚才,秘密,送过来的。”
“指名,要,亲手,交给您。”
提督驿?
林言?!
宁王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一把,从徐骁的手中,夺过了那个蜡丸,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将其,缓缓地,捏碎。
蜡丸之中,只有一张,被,卷得极细的纸条。
宁王,缓缓地,展开纸条。
只见,上面,只写着,寥寥数语。
字迹,正是,林言那,锋芒毕露的笔迹!
“王爷,可知,魂匣之内,非是长生,而是……夺舍?”
“陛下,以王爷为鼎炉,欲,借萨满之灵,重生。”
“凝霜阁那位,非是臂助,而是……监斩官。”
“事成之日,你我,皆为,刀下之鬼。”
“子时三刻,城西破庙,你我,共商……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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