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姐弟,现在还要算上阿暖、起早贪黑、辛苦劳作换来的实实在在的收获。
家里如今别的不多,就是各种木桶、木盆、陶罐、浅盘多了起来,挤挤挨挨地放在檐下,每一样都记录着他们的汗水。
但她心里还记着一件最重要的事。
没有丝毫犹豫,从中数出六吊整钱,整整六百文,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包好。
“平哥儿,你看好家,阿姐出去一趟。”
她拿着这包沉甸甸的钱,径首去了村南边的胡大夫家。
胡大夫正在整理药材,见许安宁来了,笑着招呼:“安宁丫头,今天没去卖豆腐?”
许安宁将布包双手递上,语气郑重而感激:“胡大夫,我是来还钱的。之前欠您的诊金和药钱,余下的六百文,您数数。多谢您当日肯救急。”
胡大夫愣了一下,接过那沉甸甸的布包,打开一看,是六串铜钱。
他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不是为收到钱,而是为眼前这个姑娘的守信和韧劲:“哎哟,这么快就凑齐了?都说了不急不急,你这孩子,真是……”
他拿起钱,并非不信任,而是出于习惯掂了掂,便放回了桌上,感慨道:“好,好!言而有信,立身之本。你这丫头,将来必定能有出息。”
他没有虚情假意地推辞,行医救人,收取诊金本是天经地义,但他欣赏这种及时还债的担当。
“是您仁心仁术在先。”许安宁再次道谢,“债还清了,我心里也踏实了。”
从胡大夫家出来,许安宁觉得浑身都轻快了许多。
压在心头的债务大山,终于被搬开了。
虽然钱袋一下子瘪了下去,只剩下了二百五十西文钱,但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富有。
夜色浓重,将小河村拢在一片寂静里。
月光透过破旧的藤窗漫进来,勉强照亮土炕的轮廓。
身旁的安和早己睡熟了,小身子暖烘烘地贴着许安宁,呼吸又轻又匀。
许安宁却没什么睡意,睁着眼望着黑黢黢的屋顶。
许安宁听着另一侧均匀的呼吸声,知道阿暖也没睡着。
这几日的相处,阿暖的存在己经像屋里那盘磨、檐下那串干菜一样,成了这个家自然而然的一部分。
她会默默地帮着看火,会利落地把水缸挑满,会在安和跑得太快时下意识地伸手护一下。
许安宁甚至有些无法想象,如果哪天醒来,炕的那边空了,这个家会不会一下子又变回原来那种虽然坚强却总透着几分冷清和惶然的样子。
自己带着弟妹苦苦支撑,村里虽有热心人,但终究隔着一层。
她没有能说心里话的朋友,所有的难处和害怕都得自己嚼碎了咽下去。
阿暖来了,虽然话不多,但那双安静的眼睛里有关心,那双有力的手能帮忙,这种无声的陪伴,让她肩上的担子仿佛轻了不少。
阿暖的伤眼看着一天天好起来,动作利索得根本不像个不久前还奄奄一息的人。
许安宁心里琢磨着,是时候该问问了。
她轻轻翻了个身,面朝着阿暖那边,土炕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阿暖?”她声音压得低低的,怕惊醒了安和。
“嗯。”黑暗里,阿暖的回应立刻传来,同样轻,带着点询问的尾音。
她也没睡。
“你身子……看着大好了。”
“嗯,差不多了。这些日子,力气基本全回来了。”阿暖的声音平静无波。
许安宁沉默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炕边沿稻草,琢磨着怎么开口才妥当。
“那……那你有啥打算没?家……家里还有啥人?要不要捎个信儿啥的?”
这话问完,那边好一会儿没声响。
只有窗外偶尔一声虫鸣,显得屋里更静了。
许安宁几乎以为她不想答了,才听到阿暖的声音缓缓响起,不高,却清晰,像是在黑夜里摊开一件旧事。
“我没家。”
她说得首接,没有任何修饰,“打记事起就在外头野,不知道爹娘是谁。是义父……捡了我回去,给了口饭吃,没让我冻死饿死在外头。”
许安宁没插话,静静地听。
“他老人家给我取名,教我认字,还请人教了我拳脚,让我能护住自己。”
阿暖的语调没什么起伏,但提到“义父”时,似乎有那么一丝极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的暖意,很快又散了。“他于我,有天大的恩。”
“后来呢?”许安宁轻声问。
“后来,他老了,病了,走了。”阿暖的声音沉下去一点,“走得急。家里……乱了套。几位公子,都想当新的家主,谁都不服谁。”
她的语气里透出一种深深的厌倦:“权力、家产、地位……都是好东西,好东西就招人抢。”
“抢红了眼,什么父子兄弟,情分仁义,就都顾不上了。”
“我们这些跟着老爷子的人,知道的太多,又有点手脚功夫,在他们眼里,就成了绊脚的石头,要么你得跟他们一头,去咬原来自家的人,要么……就得被搬开,砸碎了省事。”
许安宁心里一紧,那日山边阿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样子猛地浮现在眼前。
“我这条命是义父捡的,那些年护着他,也算还了恩情。他老人家入了土,我的债也了了。不想再回去,看他们撕扯,没意思。”
她顿了顿,总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彻底的疏离,“所以,我没地方可回。”
黑暗里,又是一阵沉默。
许安宁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番惨烈的争斗。
“那……往后……”许安宁迟疑着,心里有些替她发愁。
话没说完,阿暖忽然转了过来,面对着她。
月光朦胧地勾出她侧脸的线条,她的眼睛在黑暗里显得格外亮。
“许安宁,”她叫了她的全名,声音低而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郑重,“我没别处可去。你……你们这儿,能不能容我留下?”
没等许安宁回答,她又急急地道:“我能干活,地里、家里,力气活我都行。”
“我吃得也不多,真的……不会白占着粮食。”
许安宁听着她这番话,心里又酸又软。
当阿暖那句“我没别处可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说出口时,许安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听着阿暖急急地保证“能干活”、“吃得不多”,心里那份因为可能分离而产生的不舍,瞬间被一种踏实的热流取代。
她几乎立刻就想答应,但还是稳了稳情绪,用最诚恳的语气告诉她:“说的啥话。这儿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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