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低着头，从别墅的后门走进去。
雨后的地面湿滑，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厨房飘来的油盐味。他的脚步很轻，轻到几乎不发出声音，仿佛这样就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今天一整天的经历，像一张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着他的神经。
早上，苏雨晴冷着脸把他从卧室赶出来，说：“你别在我眼前晃，看着烦。”
中午，王琴当着一群亲戚的面，指着他鼻子骂：“吃软饭的废物，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我们苏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傍晚，他被安排去帮厨师长搬酒、切菜，连宴会厅的门都没资格踏进去。
这些话，这些眼神，像一枚枚钉子，钉在他的心里，每走一步，都牵扯出一阵钝痛。
厨房的门被推开，热气和油香扑面而来。
灶台上火光跳跃，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与厨师们的吆喝声混成一片，空气里弥漫着煎炸的香气和浓烈的辣味。
这是一个与外面金碧辉煌的宴会厅截然不同的世界——喧嚣、杂乱、热气腾腾，却也充满了生活的粗粝质感。
“哟，这不是我们苏家的‘上门女婿’吗？”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厨房的帮工小李，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今天怎么混到后厨来了？不去大厅陪那些贵宾喝酒啊？”
陈默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走到水槽边，挽起袖子，把手伸进冰冷的水里。
冰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混乱的大脑短暂清醒了一瞬。
厨师长正站在另一边，手里捧着一套线装书，像炫耀战利品一样向几个徒弟展示。
那是一套仿古精装书，封皮泛着深褐色的光，纸张似乎有些发黄，看上去颇有年代感。
“看见没？这可是我托人从外地淘来的孤本——《唐宋诗荟》！”厨师长唾沫横飞，“当年乾隆爷都没见过的版本，价值连城！”
几个徒弟立刻附和：
“哇，老大厉害啊！”
“这得值多少钱？”
“古董啊，放家里镇宅都够了！”
厨师长得意地哼了一声，用油腻的手轻轻抚过书脊，仿佛那是什么圣物。
陈默原本只是无意识地瞥了一眼。
可就在目光落到那本书的瞬间——
嗡——
一阵仿佛从大脑深处传来的剧烈灼热感猛然炸开。
像是有人在他的颅骨里点燃了一团火，火势沿着神经疯狂蔓延，刺得他眼前一花。
耳边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模糊，所有的光影都像被水扭曲了一样，厨房里的场景在他的视野中晃动、拉伸。
下一秒，无数陌生而庞杂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纸张成分：木浆75%，棉纤维25%，pH值偏高，呈弱碱性，非自然老化特征……
印刷工艺：现代激光照排技术，油墨成分为碳黑、连结料与干燥剂，有轻微化学气味……
做旧手法：人工烟熏+茶水浸泡，边缘磨损不均……
成本评估：约50元人民币。
这些信息来得毫无征兆，却清晰得像有人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陈默的身体微微一僵，呼吸乱了拍。
他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唐宋诗荟》……现代激光影印版……仿古做旧……成本约50元……”
声音不大，却恰好被旁边的小李听到。
小李愣了一下，随即夸张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听到没？这废物说老大的孤本是假的！还值50块？！”
笑声像一根针，刺破了厨房原本的嘈杂。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陈默。
陈默的胸口猛地一紧。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可……那是真的吗？
还是自己因为太愤怒、太委屈，以至于精神错乱，产生了幻觉？
他努力回想刚才的感觉——那股灼热、刺痛，还有那些清晰到可怕的细节。
可无论怎么想，他都无法解释这一切。
这就像一个普通人突然被告知自己能读懂别人的心思——荒谬、不可置信，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真实感。
“你他妈说什么？！”
厨师长的怒吼像炸雷一样在厨房里响起。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小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手里的书被他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你一个吃剩饭的废物，懂什么古董？！”厨师长几步冲到陈默面前，几乎将书砸到他脸上，“这是老子花了大价钱买的真迹！你敢在这里造谣？！”
周围的帮工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附和：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想哗众取宠也不挑个场合！”
“我看他是疯了，脑子不正常！”
陈默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刚才的那些信息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他现在说“我能看穿一切物品的成分和价值”，恐怕只会被当成彻底的疯子。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和恐惧交织在一起。
那是一种被某种未知力量触碰的感觉——既令人兴奋，又让人害怕自己会被它吞噬。
厨师长见他不说话，更加认定他是心虚了，冷笑一声：“怎么？说不出来了？刚才不是挺能编的吗？”
他抬手拍了拍陈默的脸，动作看似随意，实则用力极重，“废物，下次想博眼球，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玩去，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陈默的牙关咬得死紧，指节泛白。
他的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屈辱、愤怒、困惑……所有的情绪在他体内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厨房外传来。
有人高声喊：“老爷子来了！还有贵客！”
厨房瞬间安静下来。
厨师长的表情立刻切换成一副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
陈默则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自己。
然而，他的余光还是瞥见了——
苏老爷子正陪着一位须发皆白、气度不凡的老者走进来。
那老者虽然穿着普通的灰色中山装，却有着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
陈默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首觉告诉他，这个老人的出现，可能会彻底改变今天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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