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火炫光与绝境嗡鸣
死亡的气息，冰冷、粘稠，带着万物衰朽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那支由流动的灰色胶质凝聚而成的标枪，尖端距离灵玄的鼻尖己不足半米！他甚至能“看”到枪尖那不断蠕动的、令人作呕的细微结构，以及其中那两个缓缓旋转、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漩涡。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毫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跑？身体像被灌满了铅，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喊？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大脑一片空白，唯有无边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额头上被“炫光”砸出的包火辣辣地疼，后背摔伤的地方也传来阵阵钝痛，但这些生理上的痛楚，此刻远不及那扑面而来的、彻底湮灭的恐怖。
他眼睁睁看着那灰色的死亡之枪逼近，视野里只剩下那不断放大的、蠕动的灰暗和中心那两点纯粹的虚无。
要死了吗？像那个黄毛混混一样，变成一尊灰白的、毫无生气的雕像？所有的色彩、声音、感觉，连同他成为“溜溜球之王”的梦想，对老巴克吹过的牛皮，甚至早上没吃完的那半块硬面包……一切都要被抹去了吗？
不甘心！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挣扎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冲破恐惧的冰封！
动起来！快动起来啊！就算死，也要甩出最后一球！
他的右手，那只紧紧攥着“炫光”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剧烈地颤抖起来。求生的意志疯狂地催动着僵硬的肌肉和神经，试图完成最后一个指令——甩出去！把“炫光”甩出去！
就在这意志达到顶点的刹那——
嗡……
那声微不可察、却清晰无比的嗡鸣再次从掌心传来！这一次，不再是错觉！
被他死命攥在手心的“炫光”，那冰凉的金属球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燃了！一股灼热到几乎烫手的洪流猛地从球心爆发，顺着他的手臂经络，蛮横地冲入几乎冻僵的身体，狠狠撞进他的大脑！
“呃啊——！”灵玄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那感觉不像是在握着一颗溜溜球，更像是抓住了一块刚从熔炉里捞出来的烙铁！
紧接着，令他瞠目结舌的变化发生了！
“炫光”那哑光的银灰色球体表面，毫无征兆地迸发出无数道细密、耀眼的白光！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有生命的电流般在球体表面疯狂流窜、跳跃！道道刺目的光痕瞬间撕裂了周围沉滞压抑的灰暗，将灵因惊骇而扭曲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
更令人心悸的是球体本身的变化。它在他手中剧烈地高频震颤起来，发出一种低沉却充满力量的轰鸣，仿佛一头被囚禁了千年的洪荒巨兽正愤怒地撞击着牢笼，渴望着破封而出！那股强大的震动感顺着手臂传遍全身，震得他骨头都在发麻，几乎要握不住它！
“这…这是？！”灵玄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琥珀色的眼底倒映着掌中这超乎理解、激烈挣扎的光之漩涡。恐惧依旧存在，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异变硬生生冲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近乎呆滞的惊骇。
他的“炫光”……那个陪着他送外卖、爬树、被嘲笑、偶尔还会卡线的、再普通不过的老伙计……到底怎么了？！
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异响，似乎也干扰了那只灰蚀怪物。
那只疾射而至的灰色标枪，在距离灵玄鼻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猛地顿住了！胶质的前端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挡，又像是被那刺目的光芒灼伤了一般。怪物中心那两个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转速明显变慢了一瞬，甚至微微向后缩了一下，似乎对这股突然爆发的、充满“存在感”的光芒感到一丝本能的忌惮和……困惑？
它那没有固定形态的身体在空中不安地蠕动、翻涌着，发出更加响亮的、带着烦躁意味的“呜——嗡——”声。
这短暂的停滞，给了灵玄一线喘息之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思考！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凭借着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趁着右手那灼热感和震动感达到顶峰的瞬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炫光”向前甩了出去！
不是任何华丽的招式，甚至不是标准的“睡眠（Sleep）”，只是一个最简单、最首接、灌注了他全部恐惧、不甘和那莫名力量的——投掷！
“给我……滚开！！！”
伴随着一声嘶哑的、破音的怒吼，“炫光”脱手而出！
咻——！
缠绕着刺目流光的金属球体，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狂野彗星，拖着一条摇曳的光尾，并非划出优雅的弧线，而是以一种近乎笔首的、狂暴的姿态，悍然撞向那近在咫尺的灰色标枪！球体发出的轰鸣声尖锐刺耳，完全盖过了怪物那令人牙酸的嗡鸣！
下一刹那——
轰！！！
并非实物碰撞的闷响，而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震撼的能量冲击声！
“炫光”裹挟着的炽烈白光，与那灰蚀标枪上弥漫的、吞噬色彩的灰暗能量，毫无花巧地正面冲撞在了一起！
没有爆炸，没有气浪。两者接触的瞬间，光线与灰暗仿佛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接触点迸发出一种极不稳定的、刺眼的灰白色强光，将整个小巷映照得如同曝光过度的底片，所有事物的轮廓都变得模糊而扭曲！
滋滋滋——！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强酸腐蚀金属的刺耳噪音猛地爆发出来，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炫光”的白光疯狂地灼烧、消融着灰色的胶质，而那股灰暗的能量也在顽固地侵蚀、吞噬着流窜的光芒。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空中僵持、角力、相互湮灭！
灵玄被那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噪音刺激得闭上了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通过那根连接着他手指和“炫光”的球绳，一股庞大、混乱、灼热到极点的能量正疯狂地反馈回来，冲击着他的手臂，震得他整条胳膊都又酸又麻，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裂！
“呜——嗡——！！！”
灰蚀怪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刺耳的嘶鸣，充满了痛苦和暴怒！它整个胶质的身体都因为这次碰撞而剧烈地翻腾、扭曲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实质性的伤害。那支与“炫光”僵持的灰色标枪，前端明显被白光灼烧得萎缩、汽化了一部分！
然而，这辉煌的抵抗，并未持续太久。
“炫光”爆发出的白光，虽然炽烈狂暴，却似乎后劲不足，如同无根之火。仅仅僵持了不到三秒，那流窜的光芒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稀疏！球体表面的光痕迅速消退，那低沉的、充满力量的轰鸣声也急速衰减，变成了断断续续、如同喘息般的微弱嗡鸣。
而那股灰暗的能量，虽然被短暂遏制，却显得更加深沉、更加顽固。它如同跗骨之蛆，缓慢而坚定地反扑上来，开始吞噬所剩无几的白光，向着“炫光”的本体蔓延而去！
“咔…咔咔……”
“炫光”球体内部传来了令人心碎的、仿佛齿轮碎裂般的异响。表面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又变回了那副哑光银灰、布满划痕的普通模样。甚至连那金属色泽，都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黯淡了几分。
它耗尽了所有力量。
啪！
一声轻响，失去所有动能和光芒的“炫光”，被那股灰暗的能量轻易地弹开，无力地荡向一旁，撞在旁边的墙壁上，又软软地垂落下来，在空中可怜地摇摆着。球体甚至不再转动，死气沉沉。
那短暂的、奇迹般的光明，熄灭了。
巷子重新被那令人绝望的灰暗和死寂所笼罩。只有那刺鼻的铁锈腐朽味，变得更加浓郁。
“呜——嗡——！”
灰蚀怪物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它发出的嗡鸣声变得尖锐而高亢，充满了被蝼蚁蜇伤后的狂躁！它那胶质的身体猛地膨胀了一圈，前端那支被灼伤萎缩的标枪迅速修复、凝聚，甚至变得更加粗壮、更加凝实！中心那两个黑色漩涡疯狂旋转，死死锁定了一击之后彻底脱力、背靠着墙壁下去、眼中刚刚升起一丝希望又瞬间被更大绝望吞噬的灵玄！
这一次，再也没有奇迹了。
怪物没有任何停顿，那支新生的、更加恐怖的灰色标枪，带着滔天的怒火和绝对的死寂，朝着瘫倒在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的灵玄，暴射而至！速度，比之前更快！距离，比之前更近！
完了……
灵玄眼睁睁看着死亡再次降临，甚至能感受到那标枪尖端散发出的、冻结灵魂的寒意。大脑因为过度恐惧和刚才的能量反馈而一片空白，连绝望的情绪都来不及泛起，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麻木。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终结的降临。
预想中的冲击和湮灭并未立刻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脆、冷静，甚至带着点好奇和懒洋洋味道的女孩声音，突兀地插入了这令人窒息的死亡交响乐中：
“咦？‘晦暗星象，凶兆缠身，命悬一线，然…异光突现，转机在东南？’ 唔…东南方是这面墙啊…难道卦象指的是…打穿它？”
这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语气慢悠悠的，带着点刚睡醒般的迷糊，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与周围毁灭绝望的氛围格格不入。
灵玄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在他左侧不远处，巷子那灰败的墙壁阴影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一头银白色的短发剪得参差不齐，像是自己随手拿剪刀啃出来的，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翘着。身上穿着一套改良过的、便于行动的深蓝色占星袍，袍子上用银线绣着星星月亮的图案，边缘有些磨损，还沾了点可疑的酱色污渍。她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大眼睛，冰蓝色的瞳孔，清澈得像高山湖泊，此刻正微微眯着，略带困惑地低头看着摊开的手心。
她的左手指尖，灵巧地转动着一个通体透明、如同水晶般剔透的溜溜球。球体内部，不是实心，而是仿佛封存着一片微缩的、缓缓旋转的璀璨星河，无数细碎的星沙在其中流淌、闪烁，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微光。这根连接着星空之球的绳子，并非寻常棉线，而是一种极细、近乎透明的特殊丝线。
而她的右手，正捏着三枚看起来像是用饼干碎压制成的小巧“星星”，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后……“咔嚓”一声，把其中一枚丢进了嘴里，嚼了起来。腮帮子一鼓一鼓。
刚才那句匪夷所思的“占卜结论”，显然就是出自她口。
面对那支暴射而至、足以吞噬一切的灰色标枪，她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自己的占卜结果和手里的“星星饼干”吸引了。
就在灰色标枪即将触及她（以及她身后的灵玄）的前一个刹那！
女孩嚼着饼干，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嗯…那就试试吧。”
她握着那个透明溜溜球——“星轨”的左手，手腕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抖。
动作轻盈、优雅，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感，与灵玄那狂暴的投掷截然不同。
“星轨”无声无息地滑出，并非首射，而是划出一道曼妙而诡异的弧线，绕开了正面袭来的灰色标枪，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精准地射向——灵玄右侧那面看起来厚实无比的、灰扑扑的砖墙！
在“星轨”即将撞上墙壁的瞬间，球体内流淌的星沙骤然加速旋转，光芒微闪！
紧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那面坚实的砖墙，被“星轨”击中的那一小块区域，大概脸盆大小的面积，景象骤然发生了诡异的扭曲！砖石的颜色和纹理瞬间变得模糊、透明，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区域内的空间似乎被某种力量短暂地“软化”了！
而也就在这同一时间！
那支原本射向女孩和灵玄的灰色标枪，仿佛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规则影响，轨迹发生了极其突兀、毫无道理的偏折！
它没有击中任何目标，而是……一头扎进了那面被“星轨”变得扭曲透明的墙壁区域！
噗嗤！
没有撞击声，没有破坏痕迹。那支充满毁灭能量的灰色标枪，就像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完完全全地没入了那片荡漾着空间涟漪的墙壁之中，消失不见！
甚至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激起。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下一秒，“星轨”轻盈地回转，飞回女孩手中。那片墙壁上的扭曲景象也瞬间恢复正常，变回了坚实、灰败的砖石模样，毫无异状。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从女孩出现、吃饼干、自言自语到甩出“星轨”、将毁灭性的攻击“转移”进墙壁，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随意。
巷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
“呜……？”
那悬浮在半空的灰蚀怪物，似乎彻底懵了。它前端那凝聚的、足以致命的标枪消失了，身体因为攻击落空而显得有些涣散，不稳定地蠕动着。中心那两个黑色漩涡停止了疯狂旋转，甚至能看出一丝……拟人化的茫然和呆滞？它发出的嗡鸣声也变得低沉而困惑，仿佛在思考自己的攻击到底去了哪里。
瘫倒在地的灵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彻底看傻了。额头的包不疼了，后背的伤忘了，连恐惧都暂时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冲到了九霄云外。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孩……用溜溜球……把怪物的攻击……变没了？塞进墙里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银发女孩。
女孩正好嚼完了嘴里的星星饼干，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冰蓝色的眼眸终于从手心抬起，落在了那只茫然无措的灰蚀怪物身上。她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种研究者观察奇特昆虫般的好奇表情。
“唔…‘门’那边溜出来的‘灰蚀’吗？比书上画的…要丑一点。”她小声地嘀咕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
然后，她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在了瘫在地上、一脸呆滞、满头红发炸得像朵蒲公英、脸上还带着小雀斑和灰尘的灵玄身上。她的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秒，尤其是那几颗褐色的雀斑，然后缓缓下移，定格在他那只无力垂落、却依旧紧紧攥着黯淡无光的“炫光”的右手上。
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微光，仿佛星轨运行中一次微小的偏移。
她看着他，用那依旧没什么起伏的、慢悠悠的语调，轻轻地“咦”了一声。
“红色的…炸毛……” “雀斑……” “还有刚才那股突然亮起来的、很奇怪的光……”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好奇，开口问道：
“——你，就是那个‘变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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