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扫帚划过青砖,最后一片落叶被推到墙角。姚舒拉把扫帚靠在门边,指尖还沾着灰土。她转身进屋,从柜子底层取出那只新碗,轻轻放在神龛前。没有香,也没点灯。
西屋里,姚小豆己经醒了,正坐在床沿揉右腿。姚小米蹲在脚盆边,往水里滴两滴草药汁,是昨夜周阿婆悄悄塞来的。
“姐,”姚小豆抬头,“今天还能去摆摊吗?”
姚舒拉摇头:“供销社贴了告示,咱们家名字在查封名单上。”
“那鸡蛋怎么办?”姚小米捧着空篮子,“我数过了,还有五斤。”
姚舒拉看了眼窗外。巷口没人走动,连平时最爱串门的李婶也没露面。她关上门,从枕头下抽出一张皱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第三车间王主任,每日午时三刻出厂,拎黑布包,走废铁厂后巷。**
这是周阿婆昨天路过时,用织毛线的动作比出来的暗语。
“不去市场了。”她说,“去黑市。”
姚小豆猛地站起:“那种地方?听说混混多,公安也常蹲点抓人。”
“正规路堵死了,只能走偏门。”姚舒拉把鸡蛋装进棉布袋,系紧口,“你和小米跟我去,但不许离我三步远。看见穿蓝工装、戴鸭舌帽的人,立刻低头装睡。”
三人出了院门,沿着墙根走。春寒未散,风从巷尾钻进来,吹得姚小米首缩脖子。她把红毛衣袖子往下拽了拽,还是遮不住手腕。
废铁厂后巷藏在两排红砖厂房之间,入口窄得只容一人通过。刚拐进去,就有个光头汉子拦住去路,手里掂着一把铁钳。
“东西呢?”他问。
姚舒拉没说话,打开布袋让他看。
光头汉子掀开蛋壳检查新鲜度,又闻了闻。“只换物,不收钱。”他说完,朝里面扬了扬下巴。
里面是一片半塌的棚屋区,几张破桌子拼成摊位,摆着搪瓷缸、旧皮鞋、半导体零件。有人蹲在地上抽烟,烟头明明灭灭。
姚舒拉让姚小豆守在外围,眼睛盯着来往人影。姚小米抱着布袋,假装在玩泥巴。
她自己蹲到角落,背靠着墙。袖口里的鹅卵石被她攥在掌心,指腹着边缘。她在等一个穿蓝工装的男人。
大约一炷香时间,那人出现了。西十岁上下,裤脚沾着机油,肩上搭着块脏抹布。他摊位上摆着一台红灯牌录音机,外壳裂了缝,旋钮掉了漆。
姚舒拉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动作——左手拿烟,右手总摸耳朵,像是习惯性确认什么。她记下了。
等到男人低头清点货品时,她走过去,把布袋放在桌上。
“五斤蛋,换这台机器。”
男人抬眼打量她:“小孩,懂这个?”
“我不用它听歌。”她说,“拆了当零件卖。”
男人冷笑一声:“别逗我了。这种破烂,值不了五斤蛋。”
姚舒拉压低声音:“昨晚十一点,卫生所药房窗户开着,你儿子发烧三十九度,你从窗台拿了两支退烧针。值班护士姓刘,左脸有颗痣。”
男人脸色变了。
“我没举报。”她继续说,“但要是你不乐意换,回头我去居委会转一圈,顺嘴提一句‘谁家孩子病得厉害还偷药’,也不算我多嘴。”
男人盯着她看了几秒,猛地抓起布袋塞进怀里,一把将录音机推过来:“拿走!以后别再提这事。”
姚舒拉抱起机器就走。
回到家己是中午。她锁上西屋门,把录音机放在桌上。姚小豆凑过来想碰,被她拦住:“等我先拆。”
她用缝纫机上的小螺丝刀撬开后盖,露出内部线路板。磁头、电机、传动轮……她一边看,一边在作业本上画结构图。
“这玩意儿能录人说话?”姚小米趴在桌边问。
“能。”姚舒拉拨动开关,按下播放键。
咔哒一声轻响,机器里传出断续的声音——是个孩子哼歌,调子模糊,但能听出是《外婆的澎湖湾》开头几句。
她迅速松手停掉。
“哪来的?”姚小豆瞪大眼。
“不知道。”她说,“可能是前主人录的。”
她把电池抠出来,发现还能供电。两节旧电池拼接后,机器指示灯微弱闪了一下。
“我们能自己录吗?”姚小米眼睛亮了。
“能。”姚舒拉点头,“等找到新磁带就行。”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接着是撞门声。
“姐!”姚小豆冲到窗边,“有人翻墙进来了!”
姚舒拉拉开门,看见程野跌坐在院子里,灰中山装蹭满泥,右手露指手套破了个洞,血顺着小臂往下滴。
“快关门!”他喘着气,“供销社的人追我。”
姚舒拉反手关门,拖过柴堆堵住门缝。她对姚小豆说:“上房顶,揭两片瓦,万一跑来不及就跳出去。”
姚小豆二话不说爬上房梁。
“小米,地窖钥匙呢?”
“在这儿。”她从裤兜掏出铁圈。
“下去待着,别出声。”
地窖门合上瞬间,巷口传来吆喝:“人跑哪儿去了?刚才明明看见往这边逃的!”
姚舒拉拉着程野进西屋,顺手抄起灶房的铁锅和长勺。
她打开录音机,反复按下播放键。机器里立刻爆出一阵狗叫,尖利刺耳,像是五六条狗同时狂吠。她又猛敲铁锅,哐哐作响,像有人在院子里聚集打斗。
外面脚步顿住。
“怎么回事?”有人喊。
“听着像好多人……还有狗?”
“别管了,八成是户人家养了群狗,咱惹不起。”
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内安静下来。程野靠在墙边,脸色发白。
“你怎么惹上他们?”姚舒拉递过毛巾。
“我查账。”他喘匀了气,“供销社主任私吞物资,我把单据拍下来了。他们发现后派人堵我。”
姚舒拉点头,没多问。她取来碘酒和纱布,替他清理伤口。
“你这机器哪儿来的?”程野看着桌上的录音机。
“拿鸡蛋换的。”她说,“还没研究透,但能放声音。”
“你会修?”
“正在学。”
程野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笑了下:“你胆子真大。”
“活不下去的时候,胆子都是逼出来的。”
夜深了。姚小豆睡在草席上,腿上敷着捣碎的草药。姚小米钻进被窝,嘴里含着半块麦乳精,眼皮打架。
程野躺在里间床上,灰中山装没脱。姚舒拉把瑞士军刀放回他枕下,顺手掖了掖被角。
她坐回床沿,手里拆着录音机的一个齿轮。月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她左耳的银丁香耳坠上,一闪。
外面没了动静。风停了,巷子像沉进水底。
她把齿轮放进铁盒,连同那张画了电路图的作业纸一起塞进床板夹层。录音机藏在针线筐底下,上面盖着旧布。
刚要躺下,她听见东屋传来抽屉滑动的声音。很轻,但持续了几秒。
她没起身,也没出声。
只是把手伸进袖口,摸到了那半块鹅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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