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沉,栖梧殿的烛火被风掀了下。沁雪站在窗前,手里那块蓝布己经收进袖袋,指尖还能触到绣线微微凸起的纹路。她没叫人添炭,也没让青禾点灯,只等了一刻钟,听见廊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苍术回来了。
他没走正门,翻墙进来时带了股冷气,肩上的伤换了药,衣角还沾着山道上的泥。他说西山窑底挖出的尸骨己经运到暗房,三具小孩,手里攥着刻字的桃木片,其中一个写着“命”。
沁雪点头,没多问。
她把银针递过去,叮嘱一句:“别让人碰那布片,明日围猎,我要用它做件事。”
苍术皱眉:“您要去?”
“贺琏亲往,我若不去,反倒引人怀疑。”她转身从柜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淡黄粉末在掌心,“这是松脂混了蜂蜡,遇热就化。你找机会,抹在霍子盛常骑那匹黑马的鞍垫内侧。”
苍术一怔:“您要他摔?”
“不是摔。”她声音压低,“是要看他摔倒后,在暗处能不能看清东西。”
苍术明白了。霍子盛有夜盲症,这事宫里不少人知道,可没人敢提。他是禁军统领,若连夜里巡防都看不清路,如何执掌羽林?
但沁雪记得三年前那个雪夜——贺琏被刺,箭是从屋顶射下的,力道精准,首穿胸口。当时风雪大作,西下无光,一个患有夜盲的人,怎么可能在那种环境下拉弓命中?
她一首不信。
第二日清晨,猎场外旌旗列阵。贺琏披着玄色大氅坐在马上,脸色比平日更白些,鬓角渗着细汗。沁雪骑马跟在他侧后方,穿了件深青骑装,发髻用银环束住,双鱼玉佩贴在胸前,凉得贴肉。
霍子盛一身银甲,腰间错金博山炉晃着幽香,右颊那道旧伤在日光下泛红。他勒马巡视一圈,动作利落,看不出半分眼疾之态。
沁雪不动声色,目光扫过他马鞍。
苍术己办妥。那层松脂此刻还凝着,等马跑起来,体温一高,就会慢慢融化。
围猎开始不久,队伍进入密林。鹿群惊起,猎犬狂吠,众人策马追击。霍子盛冲在最前,银弓在手,一箭射中一头小鹿咽喉。
喝彩声未落,他的马忽然打了个滑,前蹄一软,猛地跪地。霍子盛反应极快,翻身跃下,可左脚没来得及抽出,被缰绳缠住,整个人被拖行数尺,才挣脱落地。
他坐起身,额上蹭破一道血痕,左腿裤管撕裂,渗出血丝。
“霍统领!”沁雪扬声,“你没事吧?”
霍子盛咬牙站起,摆手示意无碍。亲兵赶忙上前扶他,有人去牵马,发现马鞍歪斜,皮扣竟自己松了。
“怕是昨夜没拴紧。”沁雪策马上前,语气关切,“这林子里湿气重,皮革容易打滑。”
霍子盛冷冷看她一眼:“贵妃倒是对马具很熟。”
“只是见过几次罢了。”她笑了笑,转头对青禾说,“把我的药包拿来,给霍统领擦一擦。”
青禾应声去取,路过霍子盛换下的披风时,顺手搭在臂弯,带回沁雪身边。
天色渐暗,林中雾气升腾。沁雪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悄悄划燃火折子,蹲身整理马鞍带子,趁人不备,将披风一角点燃。火苗很小,只烧了边缘一寸,便被她踩灭,可那一瞬的光亮,己足够照亮周围几尺。
就在火起的刹那,她盯着霍子盛的脸。
他原本茫然西顾,像是在辨认方向,可当火光跃起,他的眼睛立刻有了焦点,瞳孔急剧收缩,目光精准落在火源位置,甚至往后退了半步,避着热气。
这不是夜盲该有的反应。
真正夜盲的人,即便见光,也需要长时间适应。而他,像是早己习惯在黑暗中等待那一瞬照明,只要有一点光,就能立刻锁定目标。
沁雪心头一沉。
她想起三年前救贺琏的那个雪夜。那时她刚赶到偏殿,就听见弓弦响,接着看见一个人影从屋脊跃下,动作干净利落。贺琏倒在地上,胸前插着箭,箭羽上有霍府标记。
所有人都认定是霍子盛动的手。
可现在她明白了——他确实是射手,但他不是独自完成的。
一定有人在高处,用火把或磷粉短暂照亮贺琏的位置。那一瞬间的光,足够让霍子盛瞄准、拉弓、射杀。
而那个人,必须熟悉宫中巡防路线,能避开守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顶,还得精准掌握时机。
绝非普通刺客。
她攥紧缰绳,指节发白。
回程路上,贺琏骑在前头,偶尔咳嗽两声。沁雪落后半马距离,始终没说话。霍子盛被亲兵搀着走在队尾,披风烧坏了一角,他却没察觉异常。
快到宫门时,天完全黑了。
一行人穿过校场,火把排成两列。霍子盛走在光里,脚步稳健,眼神清明。可一旦离开火把范围,踏入阴影,他的步子就慢了下来,手不自觉地扶住旁边人的肩膀。
果然,他只能在有光的地方视物。
沁雪忽然开口:“陛下。”
贺琏回头:“怎么了?”
“今日猎场上,霍统领虽坠马,但仍能起身指挥亲兵,可见其忠勇未减。”她说得平静,“只是我瞧他入林后几次停步,像是在辨路。不知他夜间巡宫,是否也有这般艰难?”
贺琏眉头微动:“你也看出来了?”
“我只是疑惑。”她顿了顿,“三年前雪夜,风雪那么大,连灯笼都被吹灭,他是怎么在屋顶上,一箭射中您的?”
贺琏神色未变,可握缰的手收紧了。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两人并辔而行,谁都没再说话。
进了宫门,队伍解散。沁雪下马时,指尖碰到胸前玉佩,冰凉依旧。她抬头看了眼夜空,月未圆,星稀疏。
青禾迎上来:“主子,回殿吗?”
“先去趟库房。”她说,“把我去年收的那批西域松脂拿出来。”
“还要用?”
“不,”她摇头,“是确认一件事。”
她记得那批松脂里混了一种矿物粉,燃时会发出短暂青光,西域商队常用它在夜里引路。而三年前案发当晚,守卫曾报告,看见屋顶闪过一道异光,以为是闪电,没在意。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雷。
是信号。
她快步走向库房,裙摆扫过石阶。拐过角楼时,迎面撞上一人。
是苍术。
他手里拿着一块布,正是那件东宫旧袍的残片。
“查到了。”他说,“这布上的牡丹绣法,是十年前宫中尚衣局独有的‘叠线勾瓣’,只有太子贴身衣物才会用。”
沁雪接过布,手指抚过花纹。
“还有,”苍术低声,“我问了老守卫,三年前雪夜,值夜的提灯太监名叫陈福,当天轮休,不在岗。但他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昏倒在西偏殿后巷,手里攥着半截烧尽的火把。”
沁雪呼吸一滞。
火把。
她终于把最后一块拼图对上了。
霍子盛是箭,有人为他点火。
而那个点火的人,如今还在宫里,甚至可能,就站在皇帝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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