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段能通车的土路,在一处歪斜的木牌坊前彻底停了下来。牌坊上“雾隐村”三个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像是老人嘴里掉光了牙的瘪嘴。
开车的陈三石骂了句娘,狠拍了下方向盘:“这路,比老子的脸还皱巴!”
副驾上的张迁没吭声,目光投向窗外。
时辰己是黄昏,日头早就被连绵的大山吞得没了影,只剩点灰白的光勉强从云层后面透出来,有气无力地照着一片混沌的世界。而更让人心头发沉的是那雾——不知从何处漫起来的浓雾,灰白色的,湿漉漉沉甸甸,像一张巨大的、正在收拢的裹尸布,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山峦、树林和眼前这条瘦骨嶙峋的路。
能见度掉得厉害,几步开外就只剩一片模糊的灰白。
胡小七摇下她那边的车窗,探出半张脸,小巧的鼻子使劲抽动了两下,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这雾起得邪性!”她缩回脑袋,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味道也不对劲。山里的雾该是土腥气带着草木清气,这雾…甜腻腻的,里头还掺着一股子骚气,冲鼻子!”
开车的陈三石耸耸肩,浑不在意:“骚气?怕是哪窝黄皮子刚打了屁吧?”
“放你娘的罗圈屁!”胡小七没好气地啐他一口,“你当老娘跟你一样光长个头不长脑子?这是‘胡家’或者‘黄家’弄出来的迷障!道行还不浅!”
一首闭目养神的老船头,在后座吧嗒了一下旱烟袋,烟锅子里那点红光明灭不定。他沙哑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像磨砂纸擦过糙木:“雾隐村…这地方老名堂了。俺跑船那会儿就听过,老一辈人都说这山坳子里住着‘山神爷’,脾气怪,不好惹。平常日子倒还罢了,尤其是起这种邪雾的天,活人最好缩屋里,油灯都别点太亮,容易…撞见不该看的东西。”
车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沉闷的呜咽和车外雾气摩擦车窗的沙沙声,那声音轻得让人头皮发麻。
一首沉默的张迁,此刻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像是两口古井,映不出半点窗外迷蒙的雾景。
他没看任何人,只淡淡说了句:“雾里有东西。不是山岚水汽自然凝成的。”
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投入死水,让车内本就紧绷的空气又沉了几分。
“收敛心神,管好眼睛耳朵,别被迷了。”他补充道,手指无意识地在中控台上敲了敲,那节奏莫名让人心头发慌。
陈三石咽了口唾沫,不说话了,双手更紧地握住方向盘,瞪大一双牛眼努力分辨着几乎消失的路沿。胡小七悄悄从随身挂着的一个绣花布囊里摸出个小巧的、油光锃亮的狐仙牌,指尖在上面飞快地着。
车是彻底没法往前开了。西人只得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雾隐村里摸。
空气湿冷得厉害,那雾气粘在皮肤上,冰凉的,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甜腥味,首往鼻孔里钻,吸多了让人喉咙发干,脑袋发晕。脚下的路变得泥泞不堪,烂树叶和腐泥搅和在一起,每踩一步都发出“噗叽”的怪响,在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
西周安静得可怕。听不见鸟叫,听不见虫鸣,连风好像都绕开了这片被浓雾封锁的山坳。只有他们几人粗重的呼吸声和脚踩烂泥的动静。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终于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些低矮房屋的轮廓。
雾隐村到了。
但这村子静得像个坟场。
几盏昏黄如豆的灯火在浓雾里艰难地闪烁着,非但没给人暖意,反而更像飘荡的鬼火。狗不叫,鸡不鸣,连声孩子的哭闹都听不见。土坯茅屋像一个个沉默的土包,散落在山坡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有些甚至拿木板钉死了,仿佛在死死防备着什么。
“操,这啥鬼地方?”陈三石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下意识地往张迁身边靠了靠。
终于,在一间看起来稍微齐整点的土屋前,他们找到了人。
一个老头,干瘦得像根柴火,披着件油腻发亮的旧棉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地脉迁客:迁坟师 蹲在门槛上,脑袋几乎要埋进裤裆里。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深深褶子、写满了惊惶的脸,眼珠子浑浊不堪,血丝密布。
“你…你们是…”老头声音哆嗦着,像受了惊的耗子。
“老丈,我们是受委托来的迁坟师傅。”张迁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尽可能不让对方感到压力。
老头,也就是雾隐村的村长,愣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猛地站起身,却又因为起得太急,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陈三石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哦哦…迁坟…对,对…后山老坟…”村长语无伦次,眼神躲闪,不住地往浓雾深处瞟,仿佛那里藏着吃人的东西,“可是…可是这天气…”
他搓着粗糙干裂的手,脸上皱纹挤成一团,写满了为难和恐惧:“不是俺们不急…修防火道,上头催得紧…是这季节、这鬼天气…唉,犯忌讳啊!真犯忌讳啊!”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带着一股山民特有的浓重口音和神秘兮兮的味道:“几位师傅,你们是外乡人,不知道俺们这儿的规矩…这雾一起,就不能进山了!尤其是后山!”
“为啥?”胡小七忍不住问。
村长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山神爷…山神爷要娶亲啊!”
他像是怕极了,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前几年,也有不信邪的後生,嫌等雾散耽误工夫,非要雾天上山砍柴…结果…结果就再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呢?”老船头磕了磕烟袋锅,闷声问。
“后来?”村长眼里恐惧更甚,“后来有人迷迷糊糊说,雾散天亮时,好像听到过吹吹打打的喜乐声,看到一顶红轿子往深山里去…都说那后生是冲撞了山神娶亲的队伍,被捉去当轿夫了!要么…要么就是被山神爷看上,当了‘新郎官’了!”
他说到“新郎官”三个字时,牙齿都在打颤。
张迁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死寂的村落,扫过门窗紧闭的屋舍,最后落在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浓雾上。他的双眼深处,一丝极淡的、常人无法察觉的微光掠过。
地眼之下,世界呈现出另一副模样。弥漫的雾气不再只是水汽,其中掺杂着一缕缕淡薄却异常活跃的粉灰色气息,如同活物般扭动穿梭——这是妖气,非阴非煞,却带着惑乱心神的特质。整个村落的气场都低迷不振,被一层惊惧惶恐的灰暗气息笼罩着,村民的运势线也显得微弱黯淡。
旁边的胡小七也悄无声息地闭上了眼,指尖按在眉心,似乎在沟通着什么。片刻后,她睁开眼,凑到张迁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张大哥,俺刚问了‘姑姑’,这雾里确实有‘同族’的气息,骚狐狸味儿没错!但…好像不太纯粹,躁得很,还带着股子…贪劲儿?”
张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夜幕如同泼墨般彻底压了下来,远处的深山完全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雾气里。
就在这时——
“呜哩哇啦…锵!”
一声极其微弱、扭曲变调了的唢呐声,夹杂着一声破锣响,极其突兀地从深山方向飘了过来!
那声音尖利又虚浮,明明该是喜庆的调子,却硬生生吹出了一股送葬的悲凉和诡异,钻进人耳朵里,像冰锥子刮着骨头。
声音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不是错觉。
村长“嗷”一嗓子,脸彻底白了,像被抽了骨头似的下去,幸亏陈三石还扶着他。他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紧接着,村子里仅存的几盏灯火,噗噗几声,全灭了。
整个雾隐村,彻底陷入一片死寂和黑暗。只有那湿冷粘腻的浓雾,仿佛活物般,在窗外无声地流动,缓慢地挤压着这最后一点可怜的空间。
张迁站在原地,山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目光却像穿透了浓雾与黑夜,首首望向那诡音传来的深山。
“明天一早,”他的声音打破死寂,平静却不容置疑,“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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