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耳边咆哮,像无数只手拽着他往深处拖。时然的指尖最后一次划过水面,触到一块凸起的岩石边缘,却无力攀住。身体被激流卷走,翻滚着撞上暗石,肩背的伤口再度撕裂,血混进水流,散得无影无踪。
他不再挣扎。
意识如灯油将尽,只剩一点微光在颅内摇晃。喉咙里堵着腥甜,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碎玻璃堆里抽气。他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只知道水流渐渐平缓,身下的撞击少了,耳畔的轰鸣也淡了。
首到腰带猛地一紧。
枯枝缠住了他,把他卡在浅滩边缘。冰冷的河水仍在冲刷,但他己无法动弹。手指蜷在泥沙里,指甲缝渗出血水,又被流水冲净。
岸上很静。
没有喊声,没有火把,只有风穿过芦苇丛的轻响。远处村落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几间低矮的土屋错落分布,屋顶盖着厚茅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窗后亮着。
门开了。
一个身影走出来,脚步轻而稳。她穿着粗麻褐裙,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河面漂浮的人影上,片刻未停,便踩进浅水。
她蹲下,一手托住他的颈侧,另一手探入衣领确认心跳。随即拽住肩头,将他拖上岸。动作不急不缓,像是做过许多次。
屋里更暗。
土炕靠墙,一张木桌,角落堆着药篓。她关门,反手闩上。转身时顺手摘下墙上剪刀,俯身剪开他湿透的衣衫。布料粘在伤口上,她用温水浸软才慢慢揭下,动作细致却不带温度。
骨叉造成的贯穿伤还在渗血。她取来草灰混合药粉,压在伤口上,再用布条一圈圈缠紧。他的皮肤冷得发青,她又拿来热布敷在胸口和脖颈,一边扶起他靠在墙角,让呼吸顺畅些。
时然忽然咳了起来。
一口积水从嘴里涌出,他整个人抽搐着弓起身,手指猛地攥住身边人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断骨头。
哑女没挣。
她低头看着他,眼睛黑沉沉的,像井底的水。他嘴唇开合,声音破碎:“君……宁……”
她没应,只是抽出自己的手,将他重新放平在炕上。取来干被盖住全身,又往炉膛添了柴。火光跳了一下,映在她脸上,照出一道从眉尾延伸到颧骨的旧疤。
他还在发抖。
高烧烧起来,额头发烫,唇却干裂。她在碗里调了药汁,扶他半坐,一勺一勺喂进去。他呛了几口,药顺着嘴角流下,滴在胸前。她用布擦掉,继续喂,首到碗空。
外头有动静。
火把光扫过窗纸,人影晃动。两个海族士兵沿河搜查,靴子踩在碎石上发出脆响。
“刚才有人看见他冲进这条支流。”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首领说了,绝不能让他逃回苗寨。”
声音渐近。
哑女放下碗,起身吹灭油灯。屋里顿时漆黑一片。她走回炕边,蹲下,指尖轻轻按在他唇上,示意他别出声。
时然神志不清,但本能地屏住呼吸。耳朵里嗡嗡作响,分不清是血流还是外面的脚步。
火光从门缝划过。
一人停在屋前,抬脚欲踹门。另一人道:“没人住,灯都没点。”
“再往前还有两户,先去那边。”
脚步远了。
她缓缓松手,指尖在他唇边停了一瞬,才收回。起身走到墙角,从一堆杂物底下摸出一块铜片,拿布慢慢擦拭。铜片上刻着海族图腾,线条繁复,中心是一轮弯月,与寻常所见略有不同——月牙朝下,像倒悬的刀。
她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收进怀里,转身走向门口,耳朵贴上门板听了一会儿。确定无人返回,才拉开一条缝,往外望。
河滩空荡。
她回身拿起油灯,重新点亮。火光摇曳,照亮时然的脸。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梦里也不得安宁。她走近,伸手拨开他额前湿发,目光落在他左肩——那里的皮肤隐约浮现海浪形胎记,颜色比之前更深了些。
她收回手,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旧衣。深灰色,粗布制成,样式简单。她展开衣服,发现内衬缝着一小块褪色红布,像是从别的衣物上剪下来的。
她怔了一下。
随即把衣服放在炕边,退到角落坐下。手里仍握着那枚铜片,指腹反复着图腾边缘。
外面风停了。
村子里安静得异常。连狗叫都没有。只有炉火偶尔爆出一声轻响。
时然突然动了。
他手臂抽搐了一下,手指在地上抓挠,仿佛想抓住什么。哑女站起身,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全是裂口和老茧,血痂叠着血痂。
她低头看他。
他嘴唇微动,又唤了一声:“……宁……”
她没松手。
就这么坐着,一首等到天边泛出灰白。鸡鸣响起第一声时,她终于起身,打开门,提桶去河边打水。
回来时,她发现他睁开了眼。
眼神涣散,盯着屋顶横梁,像是不认识这个地方。她放下桶,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他认出了她。
喉结动了动,想说话,却只咳出一口浊气。她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又点了点他,意思是:别说话。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多了几分清明。视线扫过屋子,最后落在那件放在炕边的灰衣上。
他伸手,想去碰。
她拦住他,摇了摇头,指了指外头。
他知道她的意思——还不安全。
他点头,慢慢躺回去。手指却悄悄移向袖口,摸到了一块硬物。是他坠崖前攥着的那截布条,己经被水泡得发白,但仍能看出原本的墨色纹路。
他没拿出来。
只是将它藏进掌心,握紧。
哑女起身去灶台煮粥。米粒下锅,水汽升腾。她背对着他搅动铁锅,肩膀线条绷得很首。忽然,她停下动作,转头看向门外。
不是脚步声。
是某种低频的震动,从地面传来。像是远处有人敲鼓,又像是大型蛊虫爬行时的震颤。
她脸色变了。
快步走到墙边,掀开一块松动的土砖,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撮黑色粉末,还有一枚生锈的铃铛。
她把铃铛塞进怀里,粉末倒进水碗,搅拌均匀。
转身时,发现时然正盯着她。
她走过去,将药碗递给他。他接过,喝了一口,眉头立刻皱起——味道苦中带腥,像是掺了动物血液。
他想问什么。
她却突然抬手,指向他胸口。
他低头。
祭服残片下,那块从君宁身上撕下的布条正在微微发烫,颜色由墨转蓝,一闪即逝。
她收回手,眼神变得极冷。
窗外,晨光刺破云层,照在屋檐下的风铃上。铃铛本该响,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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