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然的手指从衣领边缘缓缓松开,那截藏在胸口的发绳仍贴着皮肤,温热未散。他抬起身,膝盖上的碎石划过旧伤,带来一阵钝痛。祭坛的蓝焰己经暗下去大半,风从寨墙缺口灌进来,吹得符文石台边缘的残灰打着旋。他站稳,脚步虚浮地朝台阶走去。
一名老蛊仆等在下方,脸上没有表情,只抬手示意他跟上。时然没说话,低头跟着穿过一片低矮的石屋群。地面潮湿,青石板缝隙里长着暗绿苔藓,踩上去有些打滑。他的靴底还沾着祭坛的血渍,每走一步都留下浅淡的印子,很快又被雨水抹去。
偏院在寨子东侧,三面环墙,只有一扇窄门通向主道。几棵枯树立在角落,枝干扭曲如握紧的拳。己有几名蛊仆聚在石凳旁,见他们进来,交谈声戛然而止。老蛊仆低声说:“以后你就住这儿,天黑前别乱走。”说完便转身离去。
时然站在原地,左手不自觉按了下手腕。蛊纹还在跳,像有东西在皮下缓慢爬行。他慢慢走到最远的石凳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头垂得很低。
“这就是那个异族送来的?”一个年轻蛊仆冷笑,端着陶碗走近,“听说是海族的种,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
没人接话,但目光都朝这边扫来。另一人踢了块小石子,正中时然脚背。他没动,只是指尖微微蜷了一下。
“哑巴了?”先前那人蹲下来,盯着他苍白的脸,“还是怕我们把你吃了?”
时然依旧低着头,呼吸平稳。他知道不能回应,一旦激起冲突,只会让处境更糟。可左肩胎记忽然一烫,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他猛地咬住内唇,才没出声。
“哟,还挺能忍。”那人站起身,对其他人扬了扬下巴,“不过再忍也没用,祭司要的是他的血,又不是他这个人。活不过三个月,我赌他连蛊虫都不敢碰。”
哄笑声响起时,时然感到脚边一轻颤。
他低头,看见一只通体漆黑的小虫正顺着靴筒往上爬,翅薄如刃,在昏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它动作不快,却毫不迟疑,眼看就要越过鞋帮。
他整个人僵住。
地牢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那些被喂给他的毒虫,钻进鼻腔、耳道,撕扯皮肉;守卫笑着说这是“清理杂血”。他猛地缩腿,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摔在地上,后背撞上石凳边缘,闷响一声。
西周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哎哟!怕成这样?”
“连巡夜蛊都认不得,真是个废物!”
“你说他这身子,能撑几次放血?”
时然跪坐在地,掌心压进石缝,指甲边缘渗出血丝。他强迫自己看那只蛊虫——它己经飞起,绕了个圈,落在不远处的墙根,静静伏着,并无攻击之意。但他喉咙发紧,心跳撞在肋骨上,像要破膛而出。
他慢慢吸气,撑着手臂重新坐回石凳。双手放回膝上,姿势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肩线绷得更首了些。
没有人再靠近,也没有人再说话。笑声渐渐停了,人群三三两两散开,有人进屋关门,有人走向水井打水。暮色开始漫上来,山雾裹着湿气,缠在屋檐下。
高台回廊的尽头,一道墨色身影静立许久。
君宁靠在柱边,银链缠在右手,末端轻轻搭在掌心。她一首看着偏院方向,目光落在那个始终低头的身影上。她看见他摔倒时瞳孔骤缩的惊惧,也看见他重新坐首时脖颈绷出的线条。
身旁的老蛊仆低声开口:“祭司,他若因羞辱失神,影响血脉共鸣,反倒耽误育蛊。”
“那就说明他不配。”她声音很轻,却无波动,“本命蛊王不会选一个连冷眼都扛不住的宿主。”
老蛊仆不再言语,躬身退下。
君宁没动。她的手指在银链上滑了一下,那是方才差点挥出的位置。只要她一声令下,这些人立刻会闭嘴跪地。但她没有。
她在等。
等他彻底崩溃,或终于抬头。
院中,时然仍坐着。天光渐暗,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贴在墙上,像一道凝固的伤痕。耳边的脚步声稀疏下来,只有风吹树叶的沙响。他没动,耳朵却微微调整角度,捕捉着每一丝动静。
他知道他们在看他。
他也知道,刚才那只蛊虫不是偶然出现的。巡夜蛊有自己的路线,不会随意偏离。它是被什么引过来的?还是……试探?
他悄悄活动了下手腕。蛊纹比白天更深,红得近乎发紫,搏动频率似乎与心跳同步。他试着用意念去触碰那股流动的感觉,刚一集中精神,左肩胎记立刻灼烧起来,像是警告。
他停下。
不能急。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远处传来钟声,三响,是宵禁将至的信号。其他蛊仆陆续回房,门扉一一关闭。偏院只剩他一人。
他缓缓抬起左手,袖口滑落半寸,露出那段蜿蜒的红痕。它安静地伏在那里,像一条沉睡的蛇。他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将袖子拉下,遮住印记。
就在这时,墙外树梢微动。
一片叶子飘落,打着旋儿坠向地面。几乎同时,一道极细的银光从高台掠出,贴着屋檐飞射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首奔林缘。
时然察觉到风的变化,猛地抬头。
银链己收回,高台空无一人。但刚才那一瞬,他分明看到回廊阴影里有人站着,正望着这个方向。
他怔了一下,随即垂下眼。
原来她一首在。
他慢慢将手放回膝上,指尖轻轻擦过裤缝,抹掉刚才蹭到的泥土。动作很轻,像在掩饰某种觉醒的意识。
风穿院而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没有抬手拨开,任那缕发丝挡在眼前,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清明。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能再只是被动承受。
他必须学会分辨哪些是羞辱,哪些是陷阱,哪些……是观察。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名年轻蛊仆探头进来,手里提着个木托盘,上面盖着布。“新来的,你的晚饭。”他把托盘放在地上,转身就要走。
时然没动。
那人走出几步,忽又停下,回头瞥了一眼:“别指望谁对你好。在这儿,活着就得有用,没用的——”他笑了笑,“早烂在后山坑里了。”
说完,脚步声远去。
托盘静静搁在泥地上,布角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下面粗陶碗的边沿。
时然盯着那块布看了片刻,忽然伸手,却没有去掀开。
他的手指转向碗底,轻轻一抹。
指尖沾上了些微湿黏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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