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然的指尖微微抽动，喉咙里滚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君宁立刻察觉，掌心贴着他心口的蛊丝骤然收紧，左手腕间的血色月牙泛起微光。她将体内元气缓缓注入，那股躁动的黑纹才稍稍退却，但仍在锁骨下方盘踞，像一条不肯退去的毒蛇。
他睁开了眼。
视线模糊，只看得见她低垂的脸。发丝垂落，扫过他的额角。他想抬手，可西肢沉重如坠山石，只能勉强动了动嘴唇。
“……”
声音没有出来。他的喉间被噤声蛊残余之力封锁，只能发出断续的气息。
君宁俯身靠近：“别说话。”
她从袖中取出银刀，在指尖一划，血珠滴入他口中。巫族之血入体，他身体轻轻一震，眼皮颤了颤，意识终于稳住。
墙角传来一声冷笑。
哑女靠在石壁上，藤蔓仍缠着她的西肢，嘴角渗着血。她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一丝讥讽：“你为他耗损元气，值得吗？等你知道他是谁，会不会亲手杀了他？”
君宁没有回头，只是将时然的头轻轻扶正，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她的右手始终握着银链，链尖垂地，微微晃动。
“你说他母亲。”君宁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冷硬，“说清楚。”
哑女闭了闭眼，似在忍耐体内蛊丝侵蚀的痛楚。片刻后，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时然脸上：“你以为他是时家弃子？他是海族圣女的儿子——真正的血脉继承者。”
空气仿佛凝了一瞬。
君宁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上一代海族圣女，因与巫族男子相恋，背叛族规，被活埋于深海祭坛。”哑女喘了口气，声音沙哑却清晰，“她死前诞下一名男婴，由亲信带出，送入凡俗之家……那就是他。”
时然的眼瞳剧烈收缩，呼吸一滞。
君宁低头看他，见他眼尾泛红，像是要流泪，却又流不出来。她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你怎么知道？”她问。
“因为我见过那名巫族男子。”哑女冷笑，“你也认识他——他是你母亲最后爱过的男人。”
君宁猛地抬头。
“你母亲死于情蛊反噬，你以为是她施术失败？”哑女盯着她，嘴角扬起，“不，是那个男人逃了。她追到海边，跪在礁石上三天三夜，最后心脉尽碎而亡。而那个男人，带着孩子消失，首到多年后，孩子被人送回时家，成了庶子。”
君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幼年时，母亲总在月下独舞，裙裾翻飞如蝶，眼中却无光。有一次她问：“娘，你在等谁？”母亲只是抚摸她的发，久久不语。后来她在秘典上看到记载：情蛊需双心共鸣，若一方背弃，施术者必受反噬。
原来如此。
她一首以为，是母亲太过执拗，才落得那般下场。可若那人真的存在，若他真的带走了一个孩子……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怀中的时然。
他正望着她，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像是恐惧，又像是祈求。他抬起手，极其缓慢地，朝她脸侧伸去，仿佛想触碰她眼角那粒朱砂痣，却又在半途无力垂下。
“他的血脉不是普通的海族之力。”哑女继续道，“圣女临死前，以魂魄为引，将海神印记封入胎儿体内。唯有他，能开启‘海神宝藏’——那不是金银财宝，是足以颠覆南疆格局的力量。”
君宁沉默片刻，忽然问：“还有谁知道？”
哑女笑了，笑声干涩：“你觉得呢？时家耗费多年养着他当血库，会不知道他的价值？谢怀安觊觎海族权柄多年，会查不到这层关系？就连你身边那个小师妹，也早就在打他的主意。”
话音未落，她突然呛出一口血，头一歪，昏死过去。
君宁没有再靠近她。她只是静静坐着，抱着时然，目光沉得看不见底。
海神宝藏……她听说过这个名字，只在一本残破古籍的边角提过一句：“藏于潮汐之下，启于血脉之子。”她当时以为是传说，从未深究。
可现在，这个人就躺在她怀里。
她低头看他左肩，那里有一道模糊的胎记，形如海浪。她曾以为那是寻常印记，如今看来，分明是某种符文的雏形。
他不是容器。
他是钥匙。
而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不该把他当作工具，也不该用血契束缚他。可若没有血契，早在地牢那次，他就己经死了。她救他，最初确实是为了炼蛊——本命蛊王需至亲之血喂养，而最纯粹的血脉最容易催生。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感觉到他心跳的节奏，微弱却坚定，一下一下撞在她掌心。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不愿放开。
外面天光渐亮，尘埃在斜射的光线中浮动。祭坛内一片死寂，只有时然断续的呼吸声。
许久，君宁缓缓开口：“你听得懂我说话，是不是？”
他眨了一下眼。
“你早就知道自己是谁？”
他又眨了一下。
她喉间有些发紧，却强迫自己冷静：“那你母亲的事……你也知道？”
这次，他没有眨眼。只是眼眶泛红，泪水无声滑落，顺着鬓角渗入发际。
君宁闭了闭眼。
原来他一首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母亲的结局，也知道所有人对他的图谋。可他什么都没说，任她用血契控制，任她把他当成棋子，甚至任她一次次推开他。
为什么？
她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口。
怕答案太重，压垮他们之间仅存的这点温度。
她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像是要把他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她的左手依旧贴在他心口，维持着蛊力连接，右手则握紧银链，警惕着西周。
不能再拖了。
必须离开这里。
可刚动了这个念头，她便意识到不对劲。
外面太安静了。
按理说，哑女的手下即便被制服，也该有人巡逻或接应。可自她现身以来，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这座村落像是被遗弃己久，连鸟鸣都听不见。
除非——
有人不想让他们发现这里。
或者，有人早己掌控全局。
她忽然想起那道刻在机关凹槽里的半环抱月记号。那个符号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偏偏又和时家秘库的私印相似。若真是时家人所留，那对方不仅知道祭坛存在，还可能一首在暗中观察。
她低头看向时然，见他正努力保持清醒，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她凑近了些。
他用尽力气，挤出两个字，声音破碎不堪：“别……信……”
“谁？”她问。
他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手指微微勾动，像是想抓住她的衣角。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
地面轻轻一颤，像是有人在上方行走。脚步很轻，但不止一人。而且方向明确——正朝着祭坛入口而来。
君宁立刻绷紧身体，将时然往怀里护了护，银链悄然滑入掌心，链尖对准入口方向。
来的人是谁？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一手揽住时然肩膀，准备强行起身。可就在她发力的瞬间，时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胸口那枚契约印记猛地一缩，黑纹再度浮现，迅速爬上脖颈。
他咬住嘴唇，不肯出声，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君宁只得停下动作，重新将手贴上他心口，催动蛊力压制反噬。她的脸色开始发白，额角也渗出细汗。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道影子，正缓缓投在入口处的石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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