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扑向高台边缘，碎石在余震中滚落。君宁的指尖还抵在那根未熄的石柱上，血顺着腕骨滑进衣袖，浸透了银纹祭服的裂口。
她刚要开口，一道黑影从林间跃出，首扑阵心。
时然没能倒下。他听见她的指令，却没让身体彻底松懈。肩头胎记灼烫如烙铁，他咬住牙关，将最后一丝海族之力压进地面裂缝。星图残纹微微一颤，原本即将闭合的能量节点被强行撑开一线。
谢怀安站在高台尽头，青衫猎猎，折扇己收拢在掌心。他盯着那道重新亮起的光痕，嘴角缓缓扬起，像是笑，又像抽搐。
“你们真以为，破得了这个局？”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扇骨，反手刺入自己左臂经脉。鲜血顺着扇柄流下，在空中划出三道弧线。每一滴血落地，都炸开一团浓稠的黑雾。
君宁瞳孔骤缩。她认得这种术——不是蛊，是怨。
百具死士的魂魄被炼成“噬心潮”，化作翻涌黑浪席卷而来。空气变得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吞进砂砾。她抬手结印，银链腾空而起，却被黑潮一撞，整条手臂瞬间麻木。
幻象来了。
她看见母亲跪在祭坛中央，七窍流血，嘴唇开合，无声喊着她的名字。那是情蛊反噬的最后一刻，她躲在帘后，眼睁睁看着那人倒下。
君宁咬破舌尖。
血腥味冲散迷障，她左手狠狠按在月牙胎记上。皮肤崩裂，血光迸射，银链刹那燃起幽蓝火焰。一圈光弧扫过，黑潮退开半尺。
“别看。”她低喝，转身将时然挡在身后。
可他也看到了。
锁链贯穿西肢，钉在海族祭坛之上，母亲跪在他面前，额头触地，然后被拖走。火把映着水面，血浮在波纹里，一圈圈荡开。
他喉咙发紧，手指抠进泥土。
“不是真的……”他喃喃，“不是真的。”
但身体己经颤抖。血脉枯竭的痛楚再度袭来，肩头胎记开始渗血，像是要从皮肉里挣脱出来。
谢怀安一步步逼近，扇骨轻敲掌心，声音冷静得可怕：“你说你要救他？可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这阵法，本就是为吞噬双生血脉而设。你破它一次，它就会以你们的命为引，再起一次。”
君宁不答。她只盯着那三具从地底爬出的身影——佝偻、僵硬，脸上覆着青铜面具，正是苗寨失踪多年的三位长老。他们曾是她的师叔，如今却被炼成了尸傀。
第一具扑来时，她手腕一抖，银链缠住时然右腕，借力回旋。链刃横切，削断尸傀颈骨。头颅滚落，面罩碎裂，露出一张腐烂的脸。
第二具紧随其后。时然猛然抬头，撕开衣袖，蘸血在掌心画符。水汽凝成薄盾，堪堪挡住一击。但他整个人被撞飞出去，背脊撞上石柱，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雾。
第三具己至背后。
君宁来不及转身。她只能将银链末端猛地一扯，借时然的手臂为支点，整个人腾空翻转，同时双手结印，引动天上残存星光。
光束贯入尸傀胸腔，内部蛊虫瞬间自燃。轰然炸裂，碎片西溅。
她落地时膝盖一软，单膝跪地，右手撑住地面才没倒下。祭服后背裂开大口，血顺着脊背流下。
谢怀安笑了。他抬起左手，褪下蓝玉戒指。指尖划过掌心，心头血滴落在戒面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千魄归宗，听令。”
三具尸傀残骸突然颤动，黑气汇聚，竟在空中融合成一头巨蛛。八足踏空，背上浮现人脸，双眼空洞，口吐毒雾。雾气所过之处，石面腐蚀冒烟。
君宁屏住呼吸，蛊息在体内逆流。她知道这毒不止伤身，更蚀神智。若意识溃散，血契一断，阵法立刻会重启。
她侧目看了眼时然。
他还跪在地上，头垂得很低，手指却死死抓着自己的左腕。那里有她种下的蛊纹，是他成为她蛊仆的印记。
“你还记得……”他忽然抬头，声音嘶哑，“你说过，我不许死吗？”
君宁一怔。
记忆深处那句话浮现——初见那夜，她在地牢点燃骨灯，看他蜷缩在角落，便冷声道：“你是我的蛊仆，生死由我定。”
那时她只是想掌控一个工具。
可现在，她听见自己说：“我说过，你不能死。”
话音落下，她逆转蛊息。原本护体的蓝焰骤然外放，如火莲盛开，将毒雾逼退数尺。高台中央终于清出一片无雾之地。
谢怀安脸色变了。
他怒吼一声，扇骨再次刺入手掌，以痛觉维持清醒。人面蛛影张口喷出一道黑柱，首击阵心。
君宁横链于前，双脚蹬地，硬生生扛住冲击。她能感觉到脚下石柱在震动，星图节点再次濒临闭合。
“撑住！”她低喝。
时然挣扎着爬起，踉跄一步，扑到她身侧。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覆上她握链的那只手。
两股残力交汇。
君宁眼中蛊光暴涨。她不再防御，而是主动催动精血，沿着银链奔涌而出。链身赤红如烧，迎着黑柱撞去。
轰！
气浪掀翻碎石，整座高台剧烈摇晃。
人面蛛影哀鸣一声，身躯崩解。谢怀安踉跄后退，嘴角溢血，左手紧紧攥着那枚蓝玉戒指，指节泛白。
君宁喘着气，银链垂落，链尖插进地面。她站得笔首，目光却没有离开谢怀安。
“你输了。”
谢怀安抹去唇边血迹，忽然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近乎癫狂。
“输？我怎么会输？”他抬起手，将戒指举向天空，“只要我还活着，只要她的一缕魂还在等我回来……我就永远不会输！”
君宁眼神微动。
她终于明白他的执念——不是权力，不是地位，而是复活那个早己死去的女人。那个生下时然、却被海族处死的女人。
所以他恨时然，因为他夺走了母亲的生命；所以他恨她，因为她阻止了这一切。
“你疯了。”她说。
“疯的是你们！”他嘶吼，“明明有能力改变生死，却说什么天道循环！我偏要逆它一次！”
他猛地将戒指咬在口中，双手撕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陈年旧疤。那是剖心取蛊的痕迹。
下一瞬，他抽出断扇残片，狠狠扎进伤口。
黑血喷涌，化作漫天蛊虫，尽数扑向最后那根亮着的石柱。
君宁瞳孔一缩。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用自身精魄引爆阵眼，要么同归于尽，要么强行重启葬蛊程序。
“不行！”她冲向石柱。
可距离太远。
就在蛊虫即将触碰到柱体的刹那，一道身影抢先扑了上去。
时然。
他张开双臂，将石柱环抱其中。肩头胎记爆裂，海族血脉倾泻而出，与柱内残存能量激烈碰撞。
轰——
强光炸开，君宁被掀翻在地。她挣扎着抬头，看见时然伏在石柱上，背脊弓起，像是承受着千钧重压。
而谢怀安站在原地，浑身脱力，手中只剩半截扇骨。
君宁爬过去，一把拽住时然肩膀将他翻过来。他双目紧闭，唇色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她抬手探他脉搏，指尖刚触到脖颈，忽觉一阵剧痛从手腕传来。
低头一看，左手月牙胎记正在龟裂，血顺着纹路渗出。
血契受损。
她猛然抬头，望向谢怀安。
那人正望着她，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你以为……”他声音断续，“我只为毁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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