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水牢之中，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可怕的静。
如果说之前的寂静是源于黑暗与隔绝，那么此刻的寂静，则是源于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所带来的巨大冲击。
林渊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嗡嗡作响。
柳若雪！
那个在他之前的计划中，被定义为骄纵、善妒、狠毒，却又头脑简单的“最终BOSS”，那个他准备在救出陈月儿后，从容布置，慢慢将其绳之以法的目标，竟然就是隔壁这个与他同陷囹圄、并且与苏家有着神秘联系的阶下囚！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诞，更讽刺的事情吗？
无数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这一瞬间，被强行扭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张错综复杂、却又脉络清晰的巨网。
柳若雪毒害陈月儿，是因为嫉妒林渊与陈家的婚约。
柳承志将自己的女儿关进水牢，是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三娘，那个苏家的“三姐”，冒险盗取玄铁盒子，是为了救她，或者说是为了完成她的某个嘱托。
而自己，则阴差阳错地，一头撞进了这张网最核心的位置，成为了所有矛盾的交汇点。
他手中的玄铁盒子，是柳承志志在必得的权柄，也是柳若雪复仇的唯一希望。
他的妻子苏青檀，是苏家嫡女，与三娘、柳若雪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自己，则是柳承志眼中的盗贼，柳若雪眼中的“仇人之婿”，一个随时可能被任何一方牺牲掉的棋子。
危险！
前所未有的危险！
林渊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局势的判断，还是太过乐观了。他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县令。可现在看来，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因为家族内斗、血海深仇而彻底扭曲、疯狂的父女！
“告诉我……告诉我三姐她……是怎么死的？”
隔壁，柳若雪那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偏执，“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若是让我知道你敢有半句谎言，我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林渊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这是危机，也是转机。
柳若雪的出现，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漩涡，却也让他看到了一个撬动柳承志这块铁板的全新支点。
“我可以告诉你一切。”林渊的声音，恢复了镇定，甚至比之前更加冷静，“但是，你必须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这是一个交易，公平合理。”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交易！”柳若雪的声音尖利起来。
“不，我有。”林渊的语气，不容置疑，“因为现在，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活口。而你想要复仇，就必须知道真相。更重要的是，那个盒子，在你三姐临死前，交给了我。现在，它在柳承志手上，而我，是唯一见过它，并且能指证它的‘赃物’的人。”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柳若雪那几近燃烧的理智之上。
她沉默了。
她再蠢也明白，林渊说的是事实。在复仇这个最终目的面前，她个人的情绪，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你想知道什么？”良久，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第一，你，县尊千金，为何会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关进这暗无天日的水牢？”林渊抛出了第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
这个问题，仿佛触动了柳若雪最深的伤疤。
隔壁传来一阵剧烈的铁链撞击声，伴随着她那压抑着无尽痛苦与仇恨的喘息。
“因为……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柳若雪的声音，仿佛是从九幽地狱中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我发现，我娘……根本不是病死的！是被他，被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亲手毒死的！”
林渊的心，猛地一沉。
“我娘，本是扬州苏家的旁支庶女，当年，柳承志还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举人。他花言巧语，骗取了我娘的芳心，借助苏家的势力，才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可他，狼子野心，根本不满足于此！为了攀附上京城里的高枝，他开始嫌弃我娘出身不高，碍了他的青云路。三年前，他从京城回来后，我娘便一病不起，不到半月，就撒手人寰。他对外宣称是恶疾，可我却无意中发现，他每日给我娘喝的汤药里，被人动了手脚！”
“我质问他，他却将我软禁起来。三姐……三娘她本是我娘的陪嫁侍女，也是我娘的结义姐妹。她见势不妙，便利用鬼市的渠道，逃了出去，一首在暗中调查真相，并与我互通消息。”
“就在半个月前，三姐终于查到了证据！那份能证明柳承志谋害发妻、私通外敌的罪证，就藏在我娘留下的遗物，那个玄铁盒子里！”
“我得知消息后，便想将此事，告知我在扬州的表姐……也就是你的妻子，苏青檀。可柳承志那个畜生，早己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他得知我的意图后，便将我打入这水牢，想逼我交出打开盒子的方法！”
一番话，信息量巨大，却也解开了林渊心中大部分的疑惑。
原来如此。
一切的根源，竟是一场持续了数年的豪门恩怨，血腥内斗。
“第二个问题。”林渊没有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继续冷静地问道，“既然盒子在你娘手中，为何柳承志自己，也打不开？”
“因为那盒子，是我娘利用苏家机关术的最高成就所造，名为‘同心锁’。普天之下，只有两把钥匙能够开启。一把，在我娘手中，早己随她陪葬。而另一把……”
柳若雪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凄凉的惨笑：“另一把，在我出生之时，便被我娘，用秘法，融入了我的血脉之中。只有我的心头血，才能作为钥匙，将其打开！”
心头血！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好狠的手段，好决绝的算计！
苏家的这位女子，竟是用自己的命和女儿的命，给柳承志布下了一个跨越生死的死局！
难怪柳承志只是将柳若雪关押，却不敢下杀手。因为柳若雪一死，这世上，便再也无人能打开那个盒子。他那些通天的罪证，也将永远无法被销毁！
“现在，轮到你了。”柳若雪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不可耐，“告诉我，三姐是怎么死的！”
林渊没有再隐瞒。
他将自己如何潜入书房，如何识破空城计，如何发现陷阱，以及三娘又是如何从密道中杀出，两人短暂交锋，最后三娘将盒子扔给他，自己撞向刀口的整个过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他特别强调了三娘在最后关头，对他说的那句暗号——“自己人”。
“……她是在用自己的命，为你，也为苏家，布下最后一局。”林渊的声音，低沉而肃穆，“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去，所以，她必须找一个能将这个局继续下去的人。而我，苏家的姑爷，是当时在场唯一的选择。”
“她将盒子扔给我，让我成为人赃并获的‘盗贼’，将柳承志的目光，从苏家，转移到我的身上。同时，她用自己的死，和那块苏氏玉佩，将扬州苏家这尊大佛，彻底拉下水。她算准了柳承志投鼠忌器，在苏家没有明确表态之前，绝不敢轻易杀我。”
“她用她的死，为你，换来了时间。也为我，换来了一线生机。”
水牢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柳若雪那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抽泣声，在黑暗中，久久回荡。
林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扰。
他知道，柳若雪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也需要一场彻底的情绪宣泄，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良久，哭声渐止。
“林渊。”
柳若雪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再尖利，不再疯狂，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寒冰凝结般的平静。
“你说的，我都信了。”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真正的‘交易’吧。”
林渊的心中，微微一动：“你想怎么交易？”
“很简单。”柳若雪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帮我杀了柳承志，为我娘和三姐报仇。我，告诉你所有关于他的秘密，包括他的弱点、他的党羽，以及……他背后那个人的信息。事成之后，我这条命，是你的。苏家欠你的恩情，也会加倍奉还。”
“这个交易，很。”林渊缓缓说道，“但是，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别忘了，你我之间，同样有仇。”
他指的是，柳若雪毒害陈月儿一事。
虽然他没有点明，但他相信，柳若雪能听懂。
“哼。”柳若雪冷哼一声，“陈月儿的事，不过是女人善妒的无聊把戏。她死了，你失去陈家支持，对柳承志有利。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唯一的目标，就是杀了柳承志，为此，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我以我娘苏婉的在天之灵起誓，在柳承志死前，我柳若雪，绝不会对你和你的家人，有任何加害之心。你我之间，只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她的誓言，斩钉截铁，充满了血腥与决绝。
林渊沉默了。
他知道，这或许是他唯一的选择。
与虎谋皮，固然危险。但坐以待毙，更是死路一条。
“好。”
许久之后，林渊终于吐出了一个字。
“我答应你。”
“从现在开始，你我，是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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